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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节(2 / 2)


  她永远都记得沈从山那时的眼神,像是绝望里生出的花,有了光亮。

  纵然在黑暗中呆了半辈子,哪怕再绝望,人心对美或许都有向往。

  “娘,她分了我半块馍馍,你看,在这里。”他从怀里掏出捂到发毛的馍馍给她看,他不舍得吃,只想藏着。

  她问他,人家为什么要分他馍镆。

  他把脸贴在冰冷的石壁上,呲着牙说:“娘,她救了我。我想出去看看外面,想和他们玩,可他们骂我丑,说我可怕,用石头砸我,拿树枝扔我……娘,很疼……”他有些惊慌,很快又笑了,“然后她就出现了,把他们都赶走……我藏在草丛里看她,她生得真美,是我见过的除了娘以后最漂亮的姑娘,她说别怕,坏人都走了,还分了这个馍馍给我。”

  “娘,我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她……”他重复着“喜欢”这个词,在尚不明白男女感情为何物的稚嫩心里,一遍遍重复着喜欢。

  老太太叹了口气,开口:“如果他是个正常的孩子,有一天他跟我说他喜欢上一个姑娘时,我想我这做娘的会很高兴吧,那意味着他要成人了,该成家了。可他是从山,永远都不可能长大的从山,我从来没想过给他找媳妇,我想我不能害了别人家的好姑娘,我自己的儿子,既然他不能给我养老送终,那就换我护他白头,给他送终吧,可他却告诉我,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他问她:“娘,我能不能再见见她,我会乖乖的……娘,我求你……”

  那年他才十九岁,风华正茂的年纪,却活得连条狗都不如。

  她记得她没能回答从山这个请求,因为侯爷怒气匆匆地进来,指着从山的鼻子骂,说他不可能再出去,让他死了这条心,这辈子只能呆在这暗无天日的塔里,再也不能出去,说已经叫人打了条粗沉的铁链过来,要拴住他的脚,锁住他仅存的一点自由和尊严。

  她劝不住侯爷,只看到从山默默缩进角落,捧着那块馍馍呆呆地看,什么都不争。

  “后来,佛骨塔就上锁了。那根铁链铸了一个月才铸好,送到栖源庵要给他铐上时,他却突然发起狂来,把身边的人都打伤,然后跑出庵门,遇到了那个姑娘……”

  这一回,便没那么温情。

  受了刺激的沈从山,不再是乖巧的孩子,他更像个野兽,愤怒而暴躁的野兽。

  “他把那个姑娘带走了,等到被人发现时,什么都晚了,晚了……”

  ————

  “后来呢?”秦婠今晚说得最多的一个词,就是“后来”。

  “后来……后来林家人亲自到应天府销案,说是误会,已经给那姑娘订了门新的亲事,其中发生了何事,我也不清,只知按上头的意思写卷宗。那刺头儿也不来了,没多久,就传来他犯事的消息,被抓到应天府时整个人像从血里捞出来一样,只有那眼睛,看得人贼冷。再往后,没两天就判了他一个流放,押去西疆了。”

  李品说着说着,眼皮有些打架,看着像撑不住的模样。

  “那他们的家人呢?”秦婠忙又问道。

  “不清楚,听说那姑娘嫁了户好人家,给了林家一笔银两,林家人拿到银两后就搬走了,再没出现过。至于乔家,乔义犯事被抓时,乔父为了阻拦官差办事被打了一通,当晚就走了,剩个寡母和幼妹,没多久也相继病故,算是绝了户吧。”

  李品已然将眼睛闭上,话到最后声音已弱。秦婠见状也不好再问,转头看向卓北安,卓北安起身,把蒲葵扇递给小厮,道了句:“出去说吧。”

  二人便一前一后出了房间。

  屋外很黑,只有两盏灯笼发出些微光芒。

  秦婠心里很乱,她已能将乔宜松与沈家之间这根线串上,然而……孰是孰非谁能说得明白?黑白善恶永远都是浑浊的水,没有界限。

  “秦婠。”卓北安突然叫她的名字,用和当初沈浩初一模一样的严肃语气开口,“弱、哀、贫,这世间众苦,都不能成为一个人手持屠刀为恶的理由,律法无情,方能治世。”

  秦婠如遇当头棒喝,心中那混乱被他的声音一点点安抚。

  “你和他……”她苦笑,“果真是同一人。”

  卓北安淡道:“不一样,我只是你的北安叔叔。”

  秦婠长吐口气,振作一夜未眠的精神:“北安叔叔,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召人,抓陆觉。”

  ————

  大理寺内的过往已经结束,可沈老太太的回忆却仍在继续。

  到底时间已久,很多细枝末叶她已想不起来,恐怕再过不久,她都要忘光了。

  “事发之后,庆喜庄的人炸了锅,而我在佛骨塔里重新见到逃回后被铁链锁住的从山。”

  他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一边哭一边问她。

  娘,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她扬起手,想给他一耳光——那岂是做错了事?那是毁了人家一辈子。

  可她到底下不去手。

  “后来,那姑娘的未婚夫闹上了官府,说要查清凶手报仇雪恨。侯爷不能让这件事被人发现,也不能让从山曝光,当初可是冒着欺君犯上之罪瞒下的孩子,怎么也不能因此而害了全家性命,所他出面打通了官府,将此事压下,可那姑娘的未婚夫婿不甘心,偏要追究到底,甚至已经查出了些蛛丝马迹。没办法,侯爷只能下了狠手,治他一个罪,叫他流放西疆,他家人也因此事横死病死,一个不剩。”

  “那姑娘呢?”沈浩初问道。

  “侯爷行事心狠手辣,本不想留着这个后患,是从山……”老太太眼眶通红,想起沈从山跪在自己膝前磕头的模样。

  他也不知从哪儿听说自己做的事害了人家姑娘一辈子,于发疯似的闹,直到将她闹来,他跪在她面前,说:“母亲我知错了,我以后再不往外去,求母亲救救她,她真的很好……很好……”

  他不擅言辞,经常重复同样的字眼,以证明他心里重要的人事物。

  他磕头,磕得额头血肉模糊,斑驳了地上的砖。

  这辈子,从山只求过她两件事,一件是求她放他出去看看,另一件,就是救那个姑娘。

  “他真的很喜欢净秀,可他也真的害了她……她是从山这辈子唯一喜欢过,记挂过,并且对不起的人,我问自己,能不救吗?不能啊。为了从山,我也要把林净秀救下来。”

  老太太声厮力竭地说出一个名字。

  林净秀,那是三房林氏的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