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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2 / 2)


  这么说起来或许有点可笑,毕竟这人和一头水牛有什么好说的,可是对于在那种环境下的陈分明来说,能有个忠实的听众听他说说心里的苦闷,吐吐满腔的苦水,这本就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了。每当夜深人静,旁边的生产大队干部都已经睡下后,睡在草垛里的陈分明就会压低着声音和身旁的那只沉默的水牛说话,从村子的漂亮村花到支书那个混账东西,陈分明那张利嘴里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而这一说指不定就是一宿。偏偏那水牛也不厌烦,只是在夜色中睁着双平静的眼眸,时不时地还会回应似的甩几下尾巴。

  这样的友谊维持了一段时间,陈分明亲切地称呼他的室友为老牛同志,而老牛同志除了不再往陈分明下榻的那块草垛拉牛粪了,也没有对他表现出什么特别的热情。陈分明不甚在意,毕竟他也没真指望这头牛能给他什么回应,可是就在某一天晚上,他在回牛棚的路上挨了一顿不知道来路的暴打,踢打声和臭骂声在耳边回响,强烈的受辱感让一向皮厚的陈分明眼泪都含在眼睛里。而等他回去之后,他便发现自己被打的鼻青脸肿,眼镜都碎了。

  “我就是个废物……呜呜……我就是个废物!!王八蛋!!王八蛋!!!”

  低吼声都含在嘴里,脸上被血迹和眼泪弄得脏兮兮的陈分明疯了一般抱着头蹲在牛棚的一角大哭着,那哭声满是绝望。毕竟都这么些年了,回程的消息始终遥遥无期,他的前途和命运似乎也早就已经注定了。早几年的时候,他还可以安慰自己好日子总会来的,要耐心要乐观,可是都这么久了,他还在指望什么呢,这样的日子,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呢?

  人一旦开始丧失信心,那带来的结果必然是可怕的,内心的城墙一点点的崩塌,而光是这么想着,陈分明的眼神都变了。因为眼镜摔碎了,左眼又挨了一拳,所以他的视线也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他摸索着沿着墙边站起来,想干脆跑到生产大队门口的那口井边上就跳下去了结这一生,而就在这一片黑暗中,他忽然就听见有个带着口音的老人在他不远处叹息了一声道,

  “唉,何苦啊,当初不是说好要撑到回城的时候的吗?你的妻儿还在城里等着你,你这辈子还有大把的日子可以过,干嘛要死呢……活着多好啊……”

  老人的声音把当时的陈分明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这大半夜的是谁在自己旁边说话,更对这老汉对自己情况的熟悉程度而感到震惊,偏偏这老汉也不显露自己的身形,只是在暗处和个长者一般和那一晚的陈分明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一整夜,这期间陈分明几次失声痛哭,这老汉都耐心地开导他,安抚他,而等第二天早上从昏睡中苏醒过来之后,陈分明被经常一块干活的姚广孝也就是张连翘的外公摇醒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

  “陈分明同志!城里来人了,咱们能回去了!车子都开到公社外面啦!你快去看看啊!!”

  人生的际遇就因为这一念之差而彻底改变,如果陈分明在前一晚就选择了死亡,那么他或许就等不到之后的雨过天晴。可惜他心里的欢喜到底是短暂的,而就在他找遍了村子都没能找到那位在深夜中开导自己的老恩人之后,他更是陷入了情绪上的失落。

  “别想那么多了,指不定就是哪个喝多了倒路边的老汉和你说了几句醉话,也就你信,好日子可正在前头等着我们呢……”

  所有人都在这么和他说着,陈分明一方面有些不甘心,一方面却也知道,自己不能因为个人的原因就耽误大家的行程,于是他开始专心收拾起东西准备回城,准备把这件事暂且压下等以后再回来看看,而就在他离开的那个上午,他乘坐的那辆卡车在经过一块水田的时候,他却意外地看到了他的朋友——老牛同志。

  “哞————”

  一声拖长的牛叫声在耳边响起,拉着的犁的老牛缓缓地在田间走,步伐却沉稳而坚定。车队匆匆而过,可是坐在车里的陈分明却久久不能回过神来,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东西,毕竟当时能这么了解他的事情,又刚好在他身边的只有一个存在,可是要让他贸贸然地接受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显然太过离谱,等他回了城之后,扑面而来的琐事应酬也让他再难抽出一点空闲去仔细想想那个晚上的奇遇,而这么一耽误,他这辈子似乎也已经快走到头了。

  这般想着,坐在自己办公桌前的陈分明忍不住叹了口气,多年的往事藏在心里,现在回想起来倒也不差点滴。说实在的,现在再去追究是不是老牛同志帮了他的事已经不重要了,毕竟对于他来说,就算那一晚不是老牛帮了他,在那之前他饱受迫害的好几年里,这头朴实而沉默的水牛已经给了他足够的陪伴和安慰,这之于动物和人类是恩情,也是情谊,而这也促使着陈分明甘愿用自己接下来的余生去偿还这份来之不易的友情和信任。

  “陈老?你在吗?打扰了,我是张连翘。”

  门口传来轻轻的扣门声,本来正在整理自己桌上东西的陈分明眯了眯眼睛,接着出声示意张连翘进来。闻言的张连翘推开门,见老先生在那儿收拾东西他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尴尬,而在组织了一下语言后,他上前一步轻轻道,

  “陈老,今天来我还是为了医院的事,您给我点时间,我和你仔细说说,我有个想法,就是——”

  开口的瞬间,张连翘脸上是难掩紧张的,毕竟昨天一晚上他都在和沈苍术商量着怎么才能说服这个难沟通的老爷子,可是到关键时候,他还真是有点心里打鼓。可是这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外面的走廊就传来一阵喧哗声。看样子似乎是有什么病人进来了,而护士们正在和他交谈。这几天,医院来上班的护士都不多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居然会这么吵,而就在他和老爷子一起往外面看了眼之后,张连翘却十分意外地发现,外面那正躺在担架上流血不止的不是一个人反而是一只奄奄一息的狗。

  “医生!!护士!!你帮我看看吧!!这小狗刚刚过马路的时候让车给撞着了!!这附近我找了半天都没有宠物医院!!你们帮帮他成吗!这医药费我照付!!你们给他看看成吗!!”

  急的一脑门都是汗,这年轻姑娘抱着这小狗过来的路上就费了不少功夫,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可是他们这医院现在虽然都半关门了,但是也没有从救人变成救动物的道理,坐班的几个护士们一看这情况也是吓了一跳,当下就拦着这姑娘让她去找宠物医院,他们这不管这个,有个正在剪指甲的护士不喜欢狗,更是直接皱着眉一脸嫌弃开口道,

  “这狗啊猫的撞死了不也就撞死了吗?姑娘,你这钱没处花呀还来花这个钱?我们这不管这个,赶紧拿出去扔了吧,这死在手里多恶心啊……哎呀,脏死了……”

  听了这话,那姑娘的脸色灰白了下来,低头看了眼怀里痛的呜咽的小狗,一下子就急哭了,嘴里更是断断续续地道,

  “可是这最近的宠物医院都要两小时啊……护士,你们就帮忙看看吧,你们是这附近最近的医院了,你们帮他看看吧……这人和动物一样也都是条命啊……你们就救救他吧求求你们了……”

  姑娘的哭声引来了在办公室的陈老爷子,也引来了张连翘。他们俩站在走廊边上看见这一幕的瞬间,陈老爷子就皱起了眉准备上前去看看情况,可是他这还没迈出去一步呢,他旁边的张连翘就已经急急忙忙地跑上前凑到了那受伤的小狗身边,而在脸色苍白,颤抖着手检查了下这小狗的伤势后,他定了定神转过头冲着那几个护士交代道,

  “张护士,刘护士,去准备个单独的手术室吧,弄个干净的手术台和一些止血的东西,我看这伤口不大,谁都能帮着处理,这都到了医院门口了,咱们能帮就帮吧……”

  这般开口的时候,张连翘脸上的焦急表情不似作伪,他以前曾经亲身经历过这种类似事情,自然也能明白此时这个女孩的心情,刘虎的死一度成了他最不愿想起的事,如今看到这血泊中的小狗时,他一下子便又想了起来。而因为这几天他一直在医院走动,几个护士也都知道他就是这医院未来的老板,如今小老板都发话了,她们就算是心里不乐意,也得动起来,而目睹了这一幕的陈老爷子看着张连翘的行为,反倒是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接着快步走上前也利落地蹲下身。

  “臭小子不懂别乱来,这种事还得专业的来,姑娘你也别急,老头子我给人缝针这么多年都没失手过,这么个小狗崽子肯定让他安安全全的出来……”

  一身白大褂,显得十分专业的陈老爷子说出这话来肯定也是比较让人信服的,急的脸色发白的女孩啜泣着对他和张连翘千恩万谢,而伴随着护士门收拾出一件干净的手术室,这场特别的手术也在老爷子和张连翘之间进行起来。

  因为这也不算什么困难的手术,所以陈分明倒也不是很着急,可是因为他也不确定给这些小动物的具体麻醉剂剂量,所以手术只能在没有全身麻醉的情况下进行,可怜那血留个不停的小狗嘴里不住地发出哭泣和哀鸣,只能靠张连翘从旁安抚才能平静下来,而对于陈老爷子来说,一直到手术结束,他都面前的这一幕心里泛着嘀咕。

  其实他和张连翘这孩子也没见过几面,以前他外公活着的时候只听他说起过大外孙是个木讷的,以后估计也不能指望他继承医院,可是这么多年后再见,他倒是觉得这孩子并不如姚广孝所说的那般一事无成,反而心性坚定,很有原则,虽然未必有过人的天赋,但是看这言行举止倒是不招人讨厌,而就在刚刚他给这小狗做手术的时候,头一回看到这情形的张连翘也没有露出怯场的样子,反而一刻不停地和那小狗说着话,就好像在和他沟通交谈似的。

  陈老爷子当然不知道张连翘的确就是在和这小狗交谈,可惜这期间张连翘嘴巴都快说干了,这一直嚷嚷着自己快痛死了痛死了不想活了生孩子都没这么痛的小狗也没有冷静下来,张连翘被他喊得耳朵都快聋了,可是除了摁着他的腿让他别乱蹬,同时不停地和他讲话让他分散注意力他也没什么办法了,而等老爷子好不容易结束手术的时候,手术台上的小狗终于发出了一声得救般的大哭声,而见状的张连翘也满头大汗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眼神中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欣慰和感慨。

  “谢谢你,老爷子,辛苦您了……”

  赶紧把擦手的毛巾给递了过去,张连翘这般微笑着冲陈老爷子点了点头,闻言的陈分明哼了一声,对于张连翘的道谢不置可否。

  “别说那些好听的,说再多也不呆了啊……”

  怪老头的话让张连翘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手示意他并没有那个意思,张连翘在沉默之后,还是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开口道,

  “其实……我是有另一件事要和您商量来着……老爷子,你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办一间专门给动物们看诊的医院啊……不过不是那种宠物医院,而是给任何一种动物都可以看病的那种……大型综合性动物医院。”

  ☆、60

  动物医院,顾名思义就是负责为各种动物们看诊的医院。从字面意思上理解部分人可能会把他当成是简单的宠物医院之类的地方,而事实上,沈苍术和张连翘他们却更倾向于把它发展成一个面向生物圈所有动物的一家常规性医院。

  “我的想法呢,其实就是把医院开成了一个可以让任何动物都能过来看病的地方。猫被撞了,狗被咬了,猪难产了,鸟摔断了翅膀,鱼饲料吃多得了胃病,青蛙寄生虫太多要开打虫药都能想到的地方……”

  “他们来了以后会有人帮助他们,而不是因为一点伤害这些动物就这样死在某个地方。医院的科室我打算按照地面类,水生类,飞行类,两栖类之类的来分,具体的病房则可以参考家养和野生,食肉和食草还有动物所得病症来安排。”

  “下面的药房我不打算空着,可以安排着给动物们用来开一些处方药。当然,看病的话还是按照挂号的方式来,急诊室的话维持现在的这个状态。受众呢也不一定就要是市内的家养宠物,也可以接待和帮助一些流浪受伤动物,另外据我所知,l市的几家动物园一直在长期寻找兽医之类的,如果我们能把他们吸引过来,这也算是一个客户方向……”

  花了一点的时间把自己的想法和陈老爷子仔仔细细地说了,张连翘坐在他的办公桌前缓缓开口,脸上的表情还是蛮紧张。他并不是善于口头表达的人,此时叙述起来也全靠那么点强撑出来的勇气。不过昨天晚上他在把他的犹豫和沈苍术说了以后,这个一向脾气很直的人直接和他来了句——

  “你怕什么怕!你越怕别人越不拿你当回事!一句话,行不行,不行就算了,不还有我吗?”

  这话虽然不中听,倒也真是给了张连翘一点帮助。沈苍术这人总是能在细节之处给他很多东西,或许这也是让张连翘越来越喜欢他的原因。想到这儿,张连翘放在办公桌底下的手忍不住握了起来,而接着他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镇定了些。

  因为他现在和老爷子说的这些都是和沈苍术讨论下来的结果,刨除了一些不方便和他说的,他基本上是把自己的想法都给仔细讲了。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在寻常人看来是有很大问题的,因为首先私人医院就是一个盈利性的机构,为一些根本没办法为自己支付医药费的野生动物设立病房和看病,这根本不太现实,可是人类所了解的动物世界到底只是小小的一角,动物户籍办事处从去年年初开始就谋划着要实行最低动物医疗保障制度,以保证一些受到意外伤害的动物能够有一个生存下去的机会。

  这项项目的启动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更需要大笔的资金,因此新上任的那位大领导才会在一上任之后就开始反贪肃清各个部门的一些问题干部,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总部有了大笔的资金可以启动这个项目,沈苍术作为l市新委派下来的干部当然是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件事,而如今因为张连翘的原因,l市作为一个发展颇为迅速,周边拥有大量动物人口的城市,很可能就要作为第一个医疗保障试点单位,为所有动物们提供一个可以看病和看得起病的地方了。

  他的这些没说出口的想法,陈分明当然不得而知。不过从刚刚起,他就一直在一言不发地看着张连翘。张连翘被他盯得有些紧张,也不敢说话,而这老爷子只是抿着嘴思考了一会儿,接着忽然就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