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晋江原创首发(1 / 2)





  丛蕾对上她的眼睛, 这个女生不是别人,正是舒茜。

  舒茜捏着粉笔头, 迎着丛蕾的注视,手瑟缩了一下,但并未退却, 她在讲台上,居高临下, 是全班同学的焦点,这几个粉笔头令她摘掉“无名氏”的头衔, 收获了史无前例的成就感。

  丛蕾不确定舒茜的举动是自愿还是因为袁琼之的胁迫, 她从中品出些挑衅的况味,却侥幸地想或许是她弄错了,毕竟她与舒茜无冤无仇,舒茜没道理来针对自己。于是丛蕾再次趴下去, 噼噼啪啪, 粉笔头紧接着掷在她的课桌上。

  这回丛蕾终于确认, 舒茜就是在针对自己。

  刹那间, 丛蕾毛骨悚然。

  她犹如被泰山压顶,无法动弹,袁琼之的恶尚有迹可循,可舒茜的恶, 只是纯粹的“恶”而已, 没有缘由, 不作掩饰, 无耻得坦坦荡荡。丛蕾伏着身子,像被定住了,舒茜不见她声张,露出一个满足的笑,邀功似的看向袁琼之几人。

  袁琼之乐见其成,她喜欢别人围绕着她,为了融进她的圈子,自发地为她做事。只有这种呼风唤雨的快感,才能覆盖掉冷千山给她的阴霾。

  楚雀气道:“他们真恶心。”

  炮火集中对准丛蕾,楚雀反而从牢笼里解脱出来,还能替她骂上两句。人们热爱跟风,跟风吹捧,跟风释放自己的恶意。舒茜曾经被卓赫欺负,如今也从食物链中找到了自上而下的替代品。

  追问自己活着的价值,是人生来就会面临的困境,亟待得出答案的青少年们,他们为此困扰、忧愁,于是通过各种方式来认清自己——音乐,阅读,交友,做义工……可另一些人,大抵天然无法完成复杂的思考,只能在压迫他人中,彰显自己的高人一等。

  如同一群简单粗暴的野猪,语境里没有“独立”一词,必须将自己与别人相连,通过翻身主宰他人的命运,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

  卓赫等人不敢与冷千山正面对抗,把气全撒在了丛蕾这个靶子上,连丛蕾都能搞,岂不印证了他们比冷千山更高级?丛蕾秉行的“息事宁人”被众人视作恐惧,恐惧催生了权力【注】。不反抗的人是懦弱的,懦夫总是被人看不起,舒茜的这次试探,让丛蕾轻轻松松取代刘全才,成了班里的底层者。

  大家都知道丛蕾他爸是一中的保安,“冷千山之妹”的身份砝码已无济于事,任丛蕾的成绩再好,也不能当作防御的盔甲。暴力的形式并非只有拳头一种,上课只要老师一提问,全班就会故意把丛蕾和刘全才凑成一对,自恃开的都是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万万算不得霸凌,因此也无甚负疚。

  丛蕾在一片水深火热中浮游,下音乐课时,她与刘全才不小心在门口碰上,两人各自后退两步,隔得远远的,谁也不看彼此,申馨撞见这出默剧,挖苦道:“哎哟,还害羞啦。”

  楚雀把脖子一扭:“长舌妇!”

  袁琼之不在申馨身边,没人给她撑腰,申馨“你”了半天,被楚雀的气势压下去,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袁琼之没了这群人,什么也不是,”楚雀边走边嘲弄道,“她们没了袁琼之,也什么都不是,你说可不可笑?”

  集体会放大善,也会放大恶。将他们单个儿挑出来,都是普普通通的正常人,可聚在一起,全变得面目可憎。

  丛蕾无精打采:“和她吵一架又有什么用?她只会更加报复我。”

  楚雀真是怒其不争:“丛蕾,他们这么没完没了的,你要忍到什么时候?”

  再忍一天吧,丛蕾觉得快到极限时,就劝自己,再忍一天,日子就会好起来。她们回到教室,丛蕾走到座位边,迟迟没有坐下去。

  她的课桌上被人用涂改液写了几个潦草的字:

  丑人多作怪。

  那个“怪”字延伸到黎晶晶那里,丛蕾知道袁琼之现在一定在监视自己,她把书放好,拿出尺子,不痛不痒地刮去桌板上凝固的白痕,丛蕾一点一点地刮着,嗅到刺鼻的化学剂芳香,干涸的涂改液变成细碎的粉屑,啪嗒,有透明的水滴落入那堆粉屑中,丛蕾意外停下手,忽然意识到,那是她的眼泪。

  豆大的泪珠浇稀了碎末,很快,又要涌出一枚,丛蕾慌忙埋着头,咬牙将眼泪憋回去。她不能让别人看见她哭,一哭就正中了她们的圈套。

  丛蕾用作业本把那些来不及刮的字盖住,楚雀在做题,其余人各行其事,只有离她最近的黎晶晶将此看得真真切切,这段时日丛蕾的煎熬她最清楚,黎晶晶很同情丛蕾,但她什么也做不了,悄然提醒道:“袁琼之说,你偷偷穿裴奕的校服。”

  那校服明明是裴奕自己给她的,哪里有“偷穿”一说?!

  六月飘雪,丛蕾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从暗无天日的山谷里发出来:

  “我没有。”

  她不是变态。

  黎晶晶:“我知道。”

  可袁琼之说她偷穿了,她就是偷穿了。

  校服这件事,除了裴奕,知情的只有体育委员。尺子的棱角嵌进丛蕾的肉里,裴奕不可能去讲,体育委员帮过她,丛蕾曾以为自己与她关系是不错的。滚烫的愤怒煮沸了丛蕾,裴奕是她不可触碰的禁区,她受不了她们拿裴奕来冤枉她,她冲动地想去质问体育委员,可几分钟后,性格强大的惯性再次将丛蕾扑倒,她一寸不留地刮完涂改液,桌子光洁如初,正如她的脸,看上去死水无波。

  霸凌的威力在于自己过得如何,全凭别人的心情,无时无刻不活在惶恐中,想不出他们下一秒又会玩什么招数。一中就像一所坚固的铁狱铜笼,固定的场所,固定的班级,固定的人,留给她的选择只有a或a,没有余地去苟且偷生。

  当晚,丛蕾回到家,为了省下电费,她关了灯,枯坐在狭小的客厅里,只等丛丰进门。

  丛丰回来得很迟,可能是有额外的约会,不过这与她无关,门一打开,丛蕾便叫道:“爸。”

  灯猝然一亮,丛蕾被刺得睁不开眼,丛丰诧异道:“你还不睡?”

  丛蕾虚着眼适应强烈的光线,丛丰快步走进卧室,丛蕾不依不饶地追过去:“爸!”

  丛丰背对她:“什么事?”

  丛蕾沉浸在自己的悲欢里,没发觉他的异常:“我想转班。”

  源源不断的污蔑,日复一日的苦闷,丛蕾压抑到了极点,她本就爱钻牛角尖,心里那个只装坏事的匣子快盖不上了,一旦超过了匣子的容量,丛蕾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