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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月亮又动了凡心(2 / 2)


  虚荣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萌芽滋长的呢?

  大概是从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生活水平存在巨大差距的那一刻起。

  “我爸年轻时是工地上的施工员,后来当了包工头,我妈身体不好,在家休养。为了赚钱给妈妈治病,爸爸日夜兼程地工作,可是,医药费就像个大窟窿,怎么都填不满。但家里人很宠我的,一点粗重活都不让我干,只要我健康平安就行。他们从来不诉苦,我也知道他们很不容易,可是……我心里还是有好多苦啊。”笪璐琳用手捂住泪流不止的双眼,“为什么别的女孩有穿不完的公主裙和小皮鞋,为什么她们的手上总拿着五颜六色的冰淇淋,为什么她们知道摩天轮的顶端的风景长什么样,而我只能在心底里问自己为什么。”

  不甘落于人后,所以,抢弟弟本就不多的零花钱,偷偷拿大人们放在枕头下、抽屉里、钱包里的零钱,以买书、交费用为由要钱,向发小借钱,大半年不买零食攒钱,就为了能买一双显得自己很尊贵的名牌鞋。

  于那时候幼稚的女生而言,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似乎能以此证明自己愿意为了一个目标付出无限大的毅力,甚至赴汤蹈火。

  这样虚伪的骑士精神,曾深深地自我感动着。

  可是,终归要面对现实。

  “我的大学专业,环境工程,是我爸给我选的,他说闺女别选那些大家都选的专业,像热门的金融你能挤得进去吗,选些偏的,竞争小,更容易找工作,而且这些年国家大力发展环境保护。可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鹿霖看着低着头一边说话一边玩弄鞋子上的绑带的女生。

  绑好一个蝴蝶结,又解开,再绑。

  “每天的课好多,什么都学,有机化学、电工、机械制图、物理、计算机基础、VB、工程力学、流体力学、线性代数、CAD制图、概率论、环境生态学、环境微生物学……好多好多,我学得都快脱发了,还是不知道到底学了什么,甚至,四年下来,连环境工程是什么都不懂。

  “我大四实习时去过污水处理厂、垃圾填埋场、火电厂,一天逛一个厂,采集过废水、土壤、大气的样品,听起来是不是还挺新奇,可是当我走出那些厂子,别人都笑话我掉进了粪坑。

  “我们学院盛传一句名言——生环化材,四大天坑。我大一时就想过换专业的,但不敢跟爸妈讲,主要是换也不知道能换什么专业,我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好像一无是处。

  “所以我找了份大家眼里的铁饭碗,没那么容易被辞退,能考上也算是人生第一次走运,大概是因为当时抱着考不上就完蛋的决心,发奋图强,孤注一掷。谁他妈想到一个大气处处长天天抽烟,我这一年多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会不会患肺癌,英年早逝。

  “我今天真的好惨啊,被那个死处长从早骂到晚,还是当着所有同事的面,又说我是夜总会小姐,逼我卸妆,那个妆我早上化了一个小时……晚上临时叫我跟执法大队的人去检查工厂,工厂老板和工人像要起义一样,吓得我两条腿拼命抖,好不容易能离开,我却扑街了,好痛,我朋友送我的包还刮破了。难得今年生日有一点点钱能给自己买个蛋糕,结果刚被人不小心踢了一脚,成屎了……连一个蛋糕都保护不了,我还保护什么地球。

  “我觉得自己是一只没有方向的无脚鸟,在一片灰色的天空下飞啊飞,不知道目的地,飞翔只是为了死亡。

  “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体验痛苦吗?”

  笪璐琳随心地说了好久的话,第一次把自己所有的脆弱与不堪、卑微与渺小、茫然与无措毫无保留地展露给另一个人。

  哪怕那个人会更瞧不起她。

  说到后面,她的泪阀自动关闭,不知是泪已流尽,还是不想哭了。

  不管怎样,说出来还是感觉痛快多了。

  笪璐琳抹干净脸,望向一直在身旁站着的男生:“这些是我的秘密,我没和别人说过,你可以保密吗?”

  女生的鼻头依旧是红红的。

  为什么愿意和我说?鹿霖想问,但又认为可能是她需要一个树洞,他恰好出现,便充当了那个树洞。

  鹿霖蹲下,和笪璐琳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他望着前方说:“你知道南极洲的冬天一般多少度吗?”

  笪璐琳有点困惑,摇摇头:“不知道。”

  “负七十摄氏度。”鹿霖不紧不慢地说,“整整四个月见不到太阳,没有食物和水,大部分动物会提前逃离,但企鹅会留下来,因为他们要守护一件宝贝,就是躺在它们脚背上的蛋,那些蛋依靠着企鹅耷拉下来的肚皮上的绒毛保持温暖。在北极同样有这样漫长的黑暗和严寒,但到了叁月,太阳重返北极腹地,驱散黑暗,春天到来。”

  笪璐琳默默地听着,半悟半懵,但觉得男生的声音像一排轻柔碰击的杯子,银质的颤动传递到了她的手心。

  笪璐琳看着他的侧脸:“你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吗?”

  鹿霖很快回答:“有。”

  “是什么?”

  鹿霖不动声色,过了几秒,他说:“笪璐琳,你也会找到的。”

  “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吗?”

  “嗯。”他轻轻地说,“现在是叁月。”

  春日至,花自开。

  笪璐琳细细斟酌了一会,好像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却神奇地让她的内心变得很安定。

  忽然,她笑了。

  鹿霖看向她。

  笪璐琳捂嘴说:“我们俩这样猫着,好像两个蘑菇。”

  “……”有点无厘头,鹿霖嗤地也笑了一下。

  鹿霖站起来:“走吧,找个地方吹蜡烛切蛋糕。”

  笪璐琳惊喜地张大眼睛:“你给我过生日吗?”

  “走不走?”鹿霖懒懒地说。

  “走走走。”笪璐琳弹起来,“你等会,我收拾东西。”

  ……

  由于脚痛,笪璐琳走得很慢,提着两个蛋糕走在前头的鹿霖,也走得很慢。

  行走在夜色当中,吃力感时常袭来,就像两只脚分别被系上一张大网,你越往前走,被捕进网的东西便越多,你便越举步维艰。

  如果松开脚上的绳索,谁愿意接纳,你满载而归的黑暗事物。

  笪璐琳抬头望漆黑的夜空。

  月亮从云里探出头来,如同一只银色的刺猬,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今夜月色真美,风也温柔。

  那句诗怎么说来着——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它又一次动了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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