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四章(2 / 2)


「那我邀安藤一起加入,但不告诉他真正的目的。」



「没想到你这么为安藤着想,你喜欢他吗?」



「西崎,你的头脑太简单了,我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我希望自己很坚强,不依靠任何人生存。」



「杉下,你已经够坚强了。你从不跷课,打工也很卖力,充满了生命力。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你不需要文学的世界。」



为什么突然提到文学?虽然我勉强看完了〈灼热鸟〉,但因为不想和他分享感想,所以我谎称还没看完。难道他为这件事耿耿于怀吗?我只是无暇进入虚构的世界,看书不能填饱肚子。即使眼前的书堆积如山,也无法满足我的心灵,我更希望冰箱里有足够的食物。



我说要去打工,洋介也说要去打工。但是,岛上连便利商店也没有,没有地方愿意雇用中学生或高中生,唯一的工作就是送报。很幸运的是,送报工作刚好有空缺,对方要求我第二天去工作,没想到——



「不要去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杉下家的孩子居然去送报,我和阿晋的脸要往哪里放?」



母亲说完,气急败坏地打电话去派报社回绝了,说家里根本不需要为钱的事发愁,小孩子不懂事,想要出去打工赚钱,早日独立,真伤脑筋。我真想问她,你知道你刚才吃下肚的糖醋排骨是怎么来的吗?



我没有告诉洋介我每天都必须下跪。如果他知道这件事,一定会说:「我情愿饿死。」也不愿意碰我带回来的食物。我只告诉洋介,那个女人心地不错,对于把我们赶出去这件事感到愧疚,又怕拿钱给我们,被爸爸知道会生气,所以叫我把这些饭菜带回来。



即使如此,洋介一开始也不想动筷子,说才不要吃那种女人做的菜,但最后还是敌不过饥饿。而且更气人的是,那个女人做的菜美味可口。她的五宫轮廓很深,看起来很妖媚,但她几乎不化妆,衣着也很简单。如果她是亲戚的阿姨,搞不好我会喜欢她。



但是,女人始终不原谅我砸毁了她的梳妆台,她每次都要求我下跪,唠唠叨叨地数落我:你求我什么?我感受不到你的诚意。每次去城堡,我的嘴里就塞满了肉眼看不见的沙子。



虽然无法去打工,但只要忍耐到下一次父亲汇钱就好,我已经把提款卡放在身上了。



宛如地狱般的一个月终于结束了,好不容易等到父亲汇款的日子,一下课,我立刻领了钱,去买了米、蔬菜和肉等食材。终于不必向那个女人下跪了。我去凉亭坐了一下,用上个月剩下的零钱买了一罐欧蕾咖啡,发现空空的脑袋似乎突然注入了能量,嘴里的沙子也溶化了。我一定要做比那个女人更好吃的菜,要做很多洋介爱吃的菜。



一踏进家门,客厅里有一个陌生的男人,身穿西装的他笑容可掬。母亲一整天都在家,却穿着出门时的洋装,和男人面对面坐在桌旁。他是谁?我愣在门口,母亲跑了过来。



「希美,我正在等你,你怎么可以把提款卡拿走?这位先生带了漂亮的炼坠给我看,我正在犹豫,不知道哪一个比较好看。」



我的嘴里再度塞满了沙子,呼吸几乎快停止了。桌上放了一个铺着蓝色天鹅绒的四方形盘子,上面放了好几个炼坠,炼坠上的宝石闪闪发光。



「我虽然有钻石炼坠,却没有这种造型的。你觉得哪一个比较好看?还是两个都买?」



「要多少钱?」



我没有看母亲,问那个男人。



「今天我带了休闲的款式,差不多都二十万圆左右,很实惠的价格。」



「对不起,我家没钱,可不可以请你离开?」



「希美,你在说什么?」



「你别再说了,回房间吧!」



母亲没有回房间,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瞪着我。我不理会她,转头看着那个男人。



「我家三个人每个月只有二十万圆生活费,这个月还要支付上个月积欠的水电瓦斯费和电话费,根本没钱买什么炼坠。」



笑容从男人的脸上消失了,他俐落地整理着桌上的珠宝。



「既然这样,就不要找我来。亏我还特地来这种鸟不生蛋的小岛。」



「对不起……」



原来他不是上门推销,而是母亲找他上门,而且是从岛外来的。我鞠躬道歉,母亲放声大哭起来,她趴在桌上,像小孩子一样呜呜地哭着。原本怒气冲冲的男人「啪」地关起皮包后,对我露出同情的眼神。



男人刚走,洋介就回来了。他看着我问:「怎么了?」母亲立刻抬起头。



「小洋,你听我说,希美太过分了,她居然叫我不要买炼坠。」



「那有什么办法?家里根本没钱买这种东西。」



「上个月我买了化妆品,大家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那是因为姊姊——」



「洋介!」



我制止洋介继续说下去,转头看着母亲。



「总之,上次是你最后一次乱花钱,拜托你面对现实。」



「我不要,我不要。你才搞不清楚状况,如果我不让自己继续漂漂亮亮的,阿晋到时候来接我就麻烦了。我是为了你们,才一起离开了那个家,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



「你闹够了没有?你就是因为爱乱花钱才会被抛弃。论厨艺,也是那个女人比你强好几倍。你也该清醒了,这一切都怪你自己。」



「那个女人?厨艺?你怎么知道?」



「你不是吃了整整一个月了吗!」



母亲在洋介大叫的同时昏倒在地。即使她已经习惯别人送她东西,但得知是来自丈夫情妇的施舍,还是受到很大的打击。我和洋介两个人一起把母亲抬到床上,觉得无论如何,最可怜的还是她。她长到这么大,都没有人教她独立生活的方法,结果就突然遭到抛弃。



晚餐煮了咖哩。看见满满一大锅的咖哩,我就感到心满意足。



「姊姊,你做太多了。」



「没关系,即使不是每天吃,也可以放在冷冻库。而且就算是每天吃,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都不用思考菜色了,可以想一些快乐的事。」



过了相当一段时间,我才发现自己无论看到任何资料,都可以在空白的大脑中留下鲜明的影像。也许我应该感谢那时候经常不认真上课,整天聊将棋的国文老师。



「交友作战」比原先想像的更加顺利。至于哪一个部分奏效,当然是安藤获得了野口先生那家公司的内定。成为珊瑚保育团体的会员后,可以进入那里的网站,得知野口先生的兴趣是下将棋,以及将去石垣岛玩等资讯。虽然不知道在他面前下将棋是否能够吸引他上钩,但很可能会和我们聊两句。



浮潜时,我们第二次搭船来到海上,在下海浮潜之前,我偷偷关上了奈央子气瓶的开关。从沙滩出发进行第一次潜水时,奈央子的动作就很笨拙,好不容易才能背起沉重的器材。我想,她在潜入水中之前应该不会再检查气瓶开关,果然不出所料,她直接跳进了水中。



不同于从沙滩上出发进行浮潜,从船上浮潜时,会感觉突然被丢进了海里。水温很低,海水的颜色也很深。我们依次跳了下去,通常在确认所有人都跳入海中后,再跟着教练慢慢潜下去,但奈央子一跳入水里就抓狂了。因为只是跳入海里,即使无法呼吸,熟悉水性的人也会浮出水面,打开气瓶开关,笑着向大家打声招呼:「我居然忘了。」就可以继续潜水。但奈央子完全慌了手脚,在离水面不到一公尺的地方低着头,用全身挣扎着。



跳水时,会安排女生在中间跳,因此我们是按照教练、安藤、我、奈央子和野口先生的顺序下水。



野口先生还在船上,离奈央子最近的我抢先教练一步,托着奈央子,让她的脸浮出水面,在叫她深呼吸几次时,偷偷打开了她的气瓶开关。即使被人看到了,也只要说「气瓶的开关好像没有打开」就好,但没有人发现。我暗自盘算,这样也许可以创造聊天的契机,于是不停地问她:「你没事吧?」野口先生也跳入水中安抚着奈央子,慢慢潜入海里。



阳光照不到的海底,对我来说是个陌生的世界,为什么会有如此色彩缤纷的生物?从这里上岸之后,会不会有另一个世界在等待着我们?如果那里是文明落后、空无一物的世界,安藤一定会手足无措,但是,他一定会想到积极的答案。我看着游在我前面的安藤这么想道,突然,一片海沙浮了起来,透明的海水一下子变得混浊,其中还夹杂着折断的珊瑚,我还以为海底发生了龙卷风。



是奈央子发生了恐慌。如果参加的人数更多,有好几名教练的话,只要奈央子和野口先生浮出水面就解决问题了,但是那天只有一名教练,大家只好跟着一起浮出水面。



回到船上,放下器材,喝了热红茶后,奈央子仍然浑身颤抖,于是,我们只能打消第二次浮潜的念头回港。



西崎,我要去看魔鬼魟!到时候我会告诉你那是什么样的鱼,你的下一本小说就写魔鬼魟。新人文学奖不是都靠震撼力获胜吗?如果你写可怕的魔鬼魟,评审一定会想,这个人为什么写魟?于是就会认真地看下去吧!如果看到书店放了一本《灼热魔鬼魟》,我也会买回来看。



我临走前还对西崎夸下海口,却弄巧成拙。看到安藤垂头丧气地整理器材的背影,我在心里对他说:「对不起。」不过,野口先生说要邀我们吃饭做为补偿,这对安藤来说,绝对是意想不到的良好发展。



幸好我邀安藤参加。吃饭的时候,我再度深刻体会到这一点。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或是和其他女性朋友一起来,即使野口先生邀我们吃饭,彼此的交情很可能就到此结束。即使我参加了无数公益活动或将棋再高强,也无济于事。



男人有男人的作用,女人有女人的用处——吃饭和喝酒时,野口先生好几次暗示这一点,虽然他的目的在吹嘘自己的工作能力很强,可以满足妻子的物质欲望,以及炫耀自己和妻子从来没有发生过争执,大家都羡慕他有这样的妻子。



下将棋时,安藤说:「杉下的棋艺比我高明,也知道很多技法。」但野口先生坚持说:「我们两个男人来比赛。」要和安藤一起下棋。虽然我暗想,他可能只是不想输给女人,不过,我对这样的发展很满意。



野口先生很像我熟悉的某个人——很像根据他本人的预测,阎罗王差不多该找上门了,但至今仍然像一条活龙的父亲。那奈央子属于哪一种类型?她穿了一件蓝色印度棉细肩带礼服,戴着镶碎钻的项链。这身打扮并不花稍,却很适合皮肤白皙、身材苗条的她,也很适合南国度假饭店的氛围。至于我,穿了一件白底蓝色碎花洋装,配一条镶了蓝宝石的项链——蓝宝石是那个人的诞生石。



「杉下,你怎么会有这种衣服?还化了妆。」



在野口先生来接我们之前,安藤看到我换好衣服走出来时,不由得大吃一惊。即使没有「交友作战」,既然是出来旅行,当然会带一套像样的衣服;至于脸上的妆,我离开公寓时就已经画好了。这种打扮可能真的不适合我,虽然是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挑选后寄给我的。



我缺少那个人具备的亮丽特质,奈央子却具备了充分的光彩。我经常不经意地发现她走在野口先生身后半步之距,挽着他的手,这一点也和那个人如出一辙。如果没有野口先生,奈央子应该活不下去。



开始吃饭时,野口先生为浪费了一次难得的浮潜机会向我们道歉。奈央子在一旁事不关己地说,比起浮潜,在海滩捡贝壳更开心,然后,给了我一个淡粉红色的螺旋卷贝,送安藤一个有褐色图案的螺旋卷贝。



这是什么东西啊?安藤接过贝壳时,我可以听到他的心声,猜想他可能会把那个贝壳转送给西崎当伴手礼。



当我暗自想着这些事时,奈央子聊起她正在料理沙龙学厨艺的事。那里除了学做菜以外,还会教授招待客人的方法。在野口先生和安藤下棋时,她故意闹别扭地说她学了之后很有进步,却始终没有机会展现成果。野口先生对我和安藤说:「如果你们不嫌弃,下次可不可以请你们满足一下我太太的任性?」



「我们一定去,请你好好调教杉下,她做菜很好吃,但每次都直接把保鲜盒放在桌上,用叉子叉起火腿就直接在瓦斯炉上烤,完全缺乏款待客人的精神。」



我好心送东西给他吃,他这是什么鬼话?虽然我很生气,但之后顺利敲定了回东京后的吃饭时间,「交友作战」大获成功。我心里这么想,喝着送上来时,仙女棒还啪啪闪个不停的鸡尾酒,觉得实在太美好了。



吹着海风,看着安藤皱起眉头下棋的样子,我渐渐觉得,他变成了曾经拯救我的那个人。



母亲的奢侈病每三个月就要复发一次。有时候信誓旦旦地说,只要买了这件衣服,一辈子都不再买新衣服了;有时候在漂亮的信纸上写下一些她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恭敬地递到我面前;有时候盛气凌人地说她已经订了,不要让她丢脸;有时候趁我睡着时,用双手用力摇晃我的身体,哭喊着:「给我钱!」



只要我把脑袋放空,就可以冷漠地拒绝她的要求,但洋介似乎狠不下心。看到个性开朗、很有正义感的洋介渐渐沉默寡言,我意识到应该设法解决问题。



「洋介,你去考本岛的私立高中。那里的读书环境更理想,也有各种社团可以参加。住进宿舍后,生活可以很有规律,也可以交到朋友,有太多好处了。」



「姊姊,你和她两个人住没问题吗?」



「我高中毕业后也会离开这座岛。不要只顾眼前的收入,我要读大学、进大公司,在经济上独立自主。你也要努力,别担心钱的事。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理想的制度,要懂得妥善运用。」



「她一个人没问题吗?」



「她现在还在任性,当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就会独立——希望她可以啦!」



四月开始,洋介进了本岛的高中。他早晚要继承公司的,应该让他好好读书——我向母亲咬耳朵说,于是她喜孜孜地把洋介送出了门。



只要我一个人忍受就好。以前,这种想法总可以让我心情放松,没想到当洋介离开后,每次我看到母亲,心情就此以前沉重好几倍。我这才发现,以前是靠少数服从多数抑制了她的奢侈病。而且,以前无论再怎么痛苦,只要在凉亭和洋介回头望着那栋房子、说母亲的坏话,或是俯视城堡、说父亲的坏话,心情就可以平静下来。



当我不想和母亲身处在相同的空间而逃去凉亭,看见城堡出现在视野角落时,就会涌起另一种愤怒——岛上没有我容身之处。



不知道我是会先离开这座小岛,还是先疯掉。就在我几乎快到达临界点时,抽到了他后面的座位。



窗边最后一排座位原本就很舒适,前面坐了个子高大的成濑,舒适度增加了三倍。我已经几个月没有望着窗外发呆了?只要我走在街上,岛上的居民就会偷偷看我;来到学校后,大家都会远远地看着我窃窃私语。阻隔了这一切干扰,原来这么舒服。



成濑无法躲在任何人的身后。也许他早就发现自己无处可躲,当那些喜欢哗众取宠的男生因为嫉妒而嘲笑他时,他也可以充耳不闻。最近,听说他家的日本餐厅要变卖了,那些男生甚至问他:「你家的餐厅要倒了吗?是因为有人在你家餐厅喝醉酒发生车祸吗?」为这些和他的资质无关的事找他麻烦,他一句「关你屁事」就打发了他们。



或许这么说有点失礼,但我觉得成濑和我的立场相同。我想和他聊天,却苦无机会。有一次当我趁上课看报纸剪报时,新来的数学老师找我麻烦,成濑偷偷把答案告诉我。之后,我们聊起将棋,也建立了一点交情。



但是,我们都从不谈论自己。我们不愿主动谈及家丑,这简直就像在说:「请同情我吧!」每当我从报上剪下诘将棋时,我们就一起去凉亭,当成濑喝着甜甜的咖啡思考攻略方法时,我就呆呆眺望着大海。有一天,我猛然发现,成濑也在凝望远方。他在看什么?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他在看他家的餐厅。我曾经和家人一起去过,也曾经去那家历史悠久的日本餐厅「涟漪」参加父亲公司员工的喜宴。



那家餐厅对成濑的意义,可能和我对城堡的感受相同。



虽然成濑察觉我在追随他的视线,但他什么都没说。我认为这是我们共同拥有相同感受的证据,不禁感到窃喜。



我之所以能记住诘将棋的棋谱,并不是因为我对将棋有浓厚的兴趣,而是因为我放弃思考其他事,就好像在空白的磁片上记录资料。但和成濑成为朋友后,我希望可以当成和他聊天的话题,于是开始认真地收看将棋节目,也从报纸上剪下棋谱。我都会先想一下,却完全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成濑可以在上课时轻松自如地想到答案后告诉我,我脱口称赞他:「好厉害。」他一边说着:「这哪有什么了不起。」一边解了一道数学题。之后,我不再把称赞说出口,而是按三下自动铅笔:



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



成濑应该可以大有作为。我希望他能够在不受任何人干扰的广大世界,充分发挥他所具有的聪明才智,但我自顾不暇,根本没时间为别人的未来加油。我原本打算在最后关头才说,但学校把我想考的大学告诉了母亲。



「希美,如果你离开了,我该怎么办?我身体不好,要是没有你,我也活不下去了。」



她又哭又闹,又吼又叫,还抱着我说以后她再也不会乱花钱了。但是,我不是她的佣人。



「你不是说因为我和洋介碍事,所以害你被爸爸赶出来吗?现在洋介住在学校宿舍用功读书,只要我也离开,就没有人妨碍你了。爸爸会来接你,你应该高兴才对。」



我只是把她整天唠叨的话稀释十倍后还给她,但她崩溃了。一到晚上,她就哭喊着:「我要回家!」有时候把我吵醒,央求我:「带我回家。」天亮之后,她又睡得像死人一样。但是,我睡不着。不知道睡眠是否和空腹有相同的作用,我再度开始崩溃。



快·来·救·我。快·来·救·我。快·来·救·我。



我对着成濑的背后按了自动铅笔四下,一直按一直按。



凉亭是唯一可以逃避母亲叫喊的避难所。不知道是否因为有人听到鬼屋传来惨叫声,天黑之后,从来没有人踏进这座照理应该是约会好去处的凉亭。不,其实岛上也很少有年轻人。在凉亭里,可以看到民宅的点点灯火,却看不见城堡,终于司以让我的心情平静下来。



对了!只要城堡消失就解决问题了!只要不再有城堡,母亲也不会整天吵着「要回家」了。也许是因为我已经心灰意冷到了极点,开始稍微产生了积极的想法。



消失吧!消失吧!烧个精光吧!



要不要去纵火?但纵火是重罪,要犯下这种滔天大罪到底是为了谁?最好有人代替我放火烧了它。谁愿意?谁愿意?谁愿意?——



当我想像城堡着火时,慢慢开始能够忍受母亲晚上的哭闹。我开始着手为考大学做准备。我不想依靠父亲,所以决定去申请奖学金。



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我听说成濑家的餐厅要改建成柏青哥店。我以为又是空穴来风,但听到成濑在凉亭说他放弃升学时,我相信传闻是真的。



我能不能为他做点什么?虽然我根本无暇为别人操心,但仍然想为成濑做点什么。



心灰意冷的成濑似乎也放弃了内心的抱负,我甚至觉得,他原本就没有抱负。难道是我为了克服现状,把刚好坐在前面却没什么机会聊天的男生,往理想的方向解释吗?



这就像是幻想纵火。



一个星期后,我像往常一样在凉亭里发呆,发现黑暗之中,有一个地方特别亮,那不是灯光,而是——火光。我揉了好几次眼睛,以为是希望城堡着火的想法太强烈,看到了幻影,但火光没有消失,反而越烧越旺。



城堡着火了!



我不顾一切地冲下坡道,焦味扑鼻而来,烟雾渗入了眼睛。火光就在前方,但离城堡还很远,着火的是成濑家的餐厅。消防车还没有来,已经有人聚集围观了。我和送报的阿姨擦身而过。



当我继续往前走时,发现成濑站在那里。他直直地站在火星会飘到的地方,站在餐厅正门前看着它付之一炬。



火是他放的。他为了让重要的地方永远属于自己,所以才放了火。



我走到成濑身旁,轻触他的手臂。当我触碰着他的手时,眼前的火焰烧进了我的心中,城堡、母亲、父亲和那个女人统统烧了起来。消失吧!消失吧!烧个精光吧!谢谢你救了我。



成濑,成濑,成濑——我能为你做什么?



——西崎,送你的礼物。这是我们在南方岛屿遇见的公主送我的贝壳,放在耳朵旁,或许可以听见公主爱的呢喃哦!



安藤果真把奈央子送他的贝壳转赠给西崎。我也觉得这种东西不值得收藏,转手送给了西崎。



「西崎,虽然我不管你是鸟、是男人还是女人,但总觉得陷在自我陶醉中写的小说无法吸引人,你太少外出了,偶尔也写一下别人出的主题吧!」



安藤经常在喝酒时劝西崎不妨先毕业,再去找份工作,把小说当成兴趣,有时候却会向他提供写小说的建议。也许他希望别人和他交朋友,只是无法坦白说出口。最好的证明就是他经常看不起我,当初邀他时,也说他没空,但结果还是学了将棋、浮潜,还和我一起去清洁公司打工。



如果跟他说,希望可以保住「野原庄」,他恐怕嘴上会说卖了岂不更好,以后房东爷爷也可以住在有专人照顾的豪宅,最后却率先行动。更何况,他已经和野口先生混熟了,更会义不容辞地这么做,搞不好会马上去找野口先生商量对策。野口先生对他的信赖远远超过对我的,所以他出马应该比较好搞定。



假设野口先生的父亲已经决定要出售「绿大楼」了,那该怎么办?「绿大楼」的房东是野口先生的父亲。不知道野口家的父子关系如何,但如果我遇到相同的情况,恐怕无法去说服父亲,因为我和他无法沟通。况且,万一由于这件事而导致父子关系恶化,就更加得不偿失了。



到时候,野口先生可能会责怪是安藤害他惹了这些麻烦。安藤好不容易获得那家公司的内定,如果在进公司之前就披上司讨厌,他多年的努力都泡汤了。所以,绝对不能把安藤卷进来。



我把野口夫妇的事告诉西崎时,他惊呼简直是奇迹。他说,虽然他想完成房东爷爷的心愿,但没想到真的这么顺利。我仔细一问,才知道西崎在调查野口先生的经历时,发现他参加了珊瑚保育团体,西崎决定用来当作鼓励我考取浮潜执照的藉口。



「因为你之前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考执照,而且即使考到了,若是只做清洁作业也很无聊。但你又说,如果只是因为兴趣去浮潜太浪费钱了,你向来很省,所以要让你有足够的理由花钱。」



「那为什么要去冲绳?」



「你不是和安藤玩得很开心吗?对他来说,需要有理由才愿意出去玩。我比你们虚长几岁,很希望你们在一起。你觉得安藤怎么样?我觉得他很不错,而且他很有前途,应该会照顾你。」



西崎的想法说对了一半,另一半却失算了。



我和安藤的确很合得来,但我难以想像我们以后会交往。我想起在石垣岛遇到的野口先生和奈央子,然后,用安藤和我代替他们。我绝对不可能跟在安藤的身后挽着他的手,也不会用指尖戳他,向他撒娇。他不会养我,也不可能买项链或昂贵的精华液给我。我要的东西都必须靠自己。



况且,如果把这些想法告诉安藤的话,一定会被他臭骂一顿。



「西崎,你不是喜欢我吗?」



「你高兴就好。」



西崎顾左右而言他,笑得很开心。



然后,我们认为既然「交友作战」一切顺利,那就应该思考下一步的计划。我说,遇到野口先生这种类型的人,最好表现出诚心拜托,请他帮忙的态度。西崎提议,不妨写一封信感谢他邀请我和安藤去吃饭,顺便说有事想和野口先生商量,因为除了他以外,找不到其他人商量。



在寄给野口先生的信中,最后还加了一句:「请不要告诉安藤。」两天后,野口先生打电话到我的手机,于是,我们约在他公司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我告诉他,有人想要收购我来东京后住了多年的公寓「野原庄」,房东爷爷拒绝多次,但业者死缠烂打,一次又一次上门。最近,我得知附近还有一栋房子也不愿意被收购,那栋大楼叫「绿大楼」,一查资料,发现房东的名字叫野口喜一郎。虽然这个名字很平常,但那个人似乎很有名,我心想野口先生或许认识,所以就来找他商量。



原本担心他会察觉我一开始就是为这个目的接近他,但野口先生的父亲名下的大楼和土地散布在东京各地,所以野口先生只说了一句:「哦,原来是那里的房子。」似乎并没有起疑。



听野口先生说,「绿大楼」是他父亲在泡沫经济时代买的,当时的地价是目前的几十倍,如果没有达到当初买进时的价格,他父亲绝对不会脱手。而且,「小东京」(暂名)的候选地点还有其他两个地方,业者也打算在新地铁路线公布后,再决定之后的方针。



我完全不了解这些情况,房东爷爷应该也不知道。



野口先生叫我不必担心,还答应我只要有新情况,他会随时通知我。



「对了,你为什么叫我不要告诉安藤?」



「因为你很重人情,如果我和安藤一起找你商量,万一你觉得这件事很烦,也可能会为了即将进入同一家公司的安藤而勉强答应帮忙,这样就太不好意思了。」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也很庆幸安藤不在。虽然这不算是交换人情,但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可是也要瞒着安藤。你能不能当我下将棋的智囊?」



「我没那么厉害,恐怕当不了什么智囊。」



「你和安藤下棋时谁赢?」



「到目前为止,我没有输过。」



「那就够了。」



野口先生在石垣岛和安藤下棋时输了,难道他想复仇吗?如果只是当作嗜好,我之前累积的那些资料还足以应付。不过,最近这种功能似乎有点退化,以前总是有清晰而深刻的图像进入大脑,最近经常变成模糊的照片。



安藤还有一个月就要搬离「野原庄」了。我正在为他煮他最爱的萝卜卤鰤鱼时,他突然来我家,叫我去帮别人代班,因为原本和他一起打工的田中突然肚子痛。黎明前的办公大楼,我们经常在这个时间打扫办公大楼,但只有我们两个人会不会扫不完?我一路上发着牢骚,跟着他走进员工电梯。我们来到了顶楼。



每当站在高楼的屋顶上,就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你不是因为想坐吊车才会在这里打工吗?你帮了我不少忙,所以,我必须在离开那栋公寓前还你的人情。」



说着,他从专门装清洁公司发的清扫工具袋子里,拿出浮潜用配重带,上面有十公斤的配重。他叫我绑在身上,原来这样就可以解决体重的问题。



我慢慢走上了吊车,安藤把吊车稍微下降,停了下来。



当我转向外侧时,刚才一片蓝色的天空下方飘过几条白丝,然后渐渐地向上空扩散。由于朝霭的关系,看不到地面,会以为自己站在云端,站在高得吓人的地方。这楝大楼离地面两百五十公尺左右,比岛上的凉亭更高。



岛上最高的青景山比东京铁塔稍低。原来,我一直站在输给人工铁塔的山上,而且在半山腰祈愿可以望见大海的远方。



——我看到大海了。



我对安藤说了我能够想到的所有话,但仍然觉得意犹未尽。除了一句「谢谢」,我似乎说不出其他的。



一阵风吹过,吊车摇晃起来,我的身体好像被往上吸,重心也不稳。啊!吓死了。我一看安藤,只见他一派轻松地站在原地,难怪公司的人不让我搭吊车。



安藤应该可以迈向一个我遥不可及的世界,我既羡慕,又为他感到高兴。刚才摇晃时,我情不自禁地抓住了他工作服的下摆,是不是,只要我紧紧抓着,他就会再度带着我前往我自己无法去的地方?



不,因为在吊车上,所以我抓着他的衣服,他没有吭气。如果走在路上,我靠在他身上,他一定会生气地说:「自己站好!」他只是因为要离开野原庄了才带我来这里,却让我感到如此幸福。



我能为安藤望所做的,就是松开手,对他说声:「加油。」目送他离开。任何人都不能阻碍安藤。



十年后——



经过了十年的岁月,我发现一件事。当年,我和成濑一起看着熊熊火光,觉得烧光了以前发生的一切。我将奖学金申请书交给成濑,按了五次自动铅笔代表「衷·心·感·谢·你」后,去向父亲低了头。我离开小岛后,以为自己从零开始,展开了新生活。



在我离开小岛后,母亲青梅竹马的王子立刻出现,照理说,令我烦心的问题也都解决了。



但是,当我每次都煮一大锅菜,装在保鲜盒里塞满整个冰箱时,我想我应该还没有走出阴霾。因为和安藤、西崎一起住在野原庄,我才渐渐走出了那段日子。在安藤带我坐吊车后,我和他一起回到了公寓,觉得肚子好饿,便把冰箱里做好的菜统统吃光了。即使看到冰箱内空空荡荡的,我也不觉得嘴里有沙沙的感觉。



那天晚上,我去居家修缮中心买了一个电锅回来,也邀了安藤和西崎,三个人一起吃火锅。从今以后,我要吃多少煮多少。我把这个决心告诉了房东爷爷,问他有什么想吃的,他开心地说:「真是太好了。」



我以为房东爷爷说「真是太好了」,是指他以后可以点他喜欢吃的东西,但又觉得他应该已经察觉到如果家中没有足够的食物,我就会感到不安的症状。他得知我终于摆脱了这种困扰,所以才说「真是太好了」。没错,一定就是这么回事。



但是,我只正常了几个月。



有一天,我三坪大的房间内多了一张梳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