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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远藤家(2 / 2)




彩花回想起案发当天的情形。



那天回家之后,慎司的话仍在脑中萦绕不去。



彩花原来以为只有脑筋不好的笨蛋才会取笑别人、瞧不起别人。她只是没机会跟慎司说话,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和蔼地对待自己。想像中的慎司对彩花非常亲切。



就算在学校有不开心的事,就望着跟慎司很像的俊介海报,想像自己跟慎司抱怨。无论彩花说什么,慎司都会说,这真是太糟了,连连点头说我明白,最后则说不是彩花的错,别介意。



但是对慎司的不满无法以俊介的海报消除。海报上腼腆的笑脸越看越有气。听见母亲说:「饭好了。」就立刻下楼去。



吃饭的时候一向都要看电视。一家团圆这种事根本想也没想过。父亲回来吃晚饭一星期大约三次,三人聚在一起或跟母亲两个人,都完全没有话说。一面看电视一面随口聊两句就可以了。



父亲没有回家,彩花就跟母亲两个人吃晚饭。电视转到每个星期都很期待的益智猜谜节目,特别来宾高木俊介出场了。本来想换频道的,但母亲也很爱看。节目都开始了,若是换频道一定会问:「怎么啦?」实在太麻烦了所以就放着了。



俊介虽然长得像慎司,但是脑袋不一样,益智问题一定答不出来的。



但是高木俊介一一解答了难题。搞笑艺人吐槽说:「这是怎么回事啊~」,主持人说俊介在上有名的私立学校,有名大学的附设中学。「好厉害啊!」现场欢声四起。坐在对面的母亲也发出同样的赞叹。



——俊介真厉害啊,脑筋这么好,怪不得演技也出色。台词什么的一定很快就背起来,也能完全融入剧情吧。又会唱歌又会跳舞,总之聪明的孩子做什么都没问题。



母亲佩服地这么说,深深叹了一口气。



又叹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反正我就没考上!



叫喊的瞬间,本来应该是平坦的桌子在彩花眼前倾斜了。杯碗瓢盆都朝彩花滚来。彩花挥手把这些东西都扫开。



冲回房间,乱扔书桌上的东西。房间倾斜了、桌子倾斜了、一切都朝彩花滚来。好像快被墙壁压扁了。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彩花把字典、教科书、铅笔盒都扔到地上,这样才不会被这些东西袭击。



不要把我当傻瓜!



志保、班上同学、慎司、母亲,连俊介都——



谁要这种海报!



彩花望着书桌旁边的墙壁。那天撕破的俊介海报扔到垃圾桶了。虽然是稀有物品有点可惜,现在想起来后悔,但海报这种东西再买新的就是了。



墙上的粉红色格子壁纸也有刮痕。看起来真寒酸。要不要贴上杂志附的海报遮掩一下呢?不,让父亲重贴好了。反正那个人也只能做这种事。这次要换怎样的壁纸呢?配合新壁纸也把窗帘换掉吧。母亲会罗哩罗嗉要替她选,这次完全不让她插手。



要不要再去留言呢?



彩花打开手机,才过了十分钟,留言版没有什么变化。顺便也说说高木俊介的坏话好了。



——他老是演些愿意听人诉说烦恼的好人角色,其实心里根本瞧不起人的态度太明显了,看着就想吐。演技真是烂到爆。



彩花一面哼着歌,一面按下传送键。倾斜的景色似乎稍微平坦了一些。



晚上七点——



微波解冻的炸鸡、生菜沙拉、味噌汤。这是打工疲累的时候常常准备的晚餐。



真弓在楼下叫彩花吃饭,平常都叫半天不来,今天却立刻下来了。彩花坐在桌边,拿趄电视遥控器,转到歌唱节目的频道。真弓盛了饭放在她面前,她望向电视拿起筷子。



彩花夹了一块炸鸡吃下去。冷冻炸鸡口感很差,平常彩花一定要抱怨的,但今天只默默地伸手拿味噌汤碗。她是累了吗?



真弓坐在彩花对面,拿起筷子。



「彩花今天也早退了吧。」



「你怎么知道?」



彩花看着电视说。



「老师打我手机留言了。说今天已经是连续第三天了,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量体温?不去看医生没关系吗?」



「太夸张了吧。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彩花夹了炸鸡塞进嘴里。



「但是以前你都没有早退过啊,而且还连续三天。马上要期末考了,明天不用上学吧。妈妈明天上晚班,上午去医院吧?」



「烦死了!」



彩花砰然放下筷子,呼地用力叹了一口大气。



「你也看看情况好不好!我现在不是正在吃饭嘛?要是不舒服的话吃得下炸鸡吗?你这个人老是这样。根本不好好看我的样子跟脸,就只会装装样子说这些话。要是真的担心的话,做饭以前就应该问我吧。自己省事做这种偷工减料的饭菜,就不要说好像在担心我的话。」



「怎么这样……?」



真弓本来想做彩花喜欢的汉堡,还买了新发售的乳酪,心想她看见融化的乳酪从汉堡里流出来应该会开心。但是,是彩花让她没力气做饭的。而且她自己做了那种事,丝毫没有后悔的样子,还敢大剌剌地说这种话。



「算了。电视都听不见了,不要说了。」



彩花把电视音量一下子转大。真弓不由自主地想掩住耳朵,但是唱歌的是高木俊介。



「啊,新歌。」



真弓想缓和下气氛说道,彩花啧了一声,换了频道。动物节目。好几只小猫在一起玩耍。彩花对动物根本没兴趣的。



彩花拿起放下的筷子,刺向炸鸡块。她望着筷子上刺的肉,嘻嘻地笑着。到底有什么好笑的?真弓完全不明白。



「哎,彩花啊,学校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



「但是大家都知道对面发生的事了吧?有没有人对你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没有。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住在云雀之丘。」



彩花拿起筷子,把炸鸡整块送进嘴里。



「但是上次你们班的志保到家里来了耶。」



彩花睁大了眼睛,用麦茶冲下嘴里的炸鸡,呛了一下。



「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什么事?」



「为什么志保来的那天你没有说!」



彩花用两手拍桌子。



「我忘记了。」



真弓抱歉地说,但她不知道彩花为什么生气。当时志保说:「我弄错了。」所以显然不是来找彩花的。



「你就是这种地方讨人厌!已经老人痴呆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害我丢了多大的脸?都是你死要面子把房子盖在这种地方,害我被志保跟班上同学耻笑,连杀人凶手家的少爷都看不起我!」



彩花坐着把桌子朝真弓一掀,味噌汤碗倒了,弄脏了真弓的上衣。



她按到抓狂开关了吗?



但是彩花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完全不理会真弓,开始吃沙拉。味噌汤已经冷了,并没有烫伤,但是沾湿的地方感觉很难受。



然而现在顾不了这些。她说杀人凶手家的少爷——



「彩花,你今天碰到慎司了吗?」



「啥?怎么可能今天碰到他?是星期三的早上。但是今天碰到了比奈子大小姐。」



「碰到比奈子了?在哪里?」



「便利商店。她在看杯面。」



「买了几人份?」



「不知道。干嘛问这个?应该会连高少的份一起买吧。你这种迟钝的人绕着圈子说话更显得蠢,还是不要这样了。」



彩花轻蔑地望着真弓笑道。



「因为说他失踪了啊。总会担心他上哪去了。」



「你干嘛那么担心高少?」



「案发当晚妈妈在便和商店给了他一万圆。他说忘了带钱包。」



直一弓本来打算在找到慎司之前保持沉默的,但还是说出来了。她觉得老实说出来的话,彩花也能明白自己担心慎司的心隋吧。



「真是不敢相信,平常会给那么多钱吗?没有零钱的话,让店员找开不就好了?」



「因为是对面邻居,而且他说第二天早上就会来还的。」



「他来还了吗?」



「那是因为……发生了那种事。」



「你是白痴吗?就是因为发生了凶杀案所以逃走的。虽然忘了带钱包,总之先去便利商店逛逛。然后你出现了,刚好当冤大头。啊啊,真是蠢毙了。」



彩花非但不明白,还满脸轻蔑。叫她去便利商店的不是彩花吗?彩花要她买生理用品,所以才不好意思跟慎司要买的东西一起结帐。



「你真的太低级了。」



那看不起真弓的表情跟真弓傍晚在外面见到的表情重叠了。



「靠,你还真能这样活下去,脑袋里的螺丝是不是松了啊?」



彩花笑着看她沾了味噌汤的上衣。这也是彩花的错。然而她非但不道歉,还取笑母亲,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了?彩花这样启介也不管,所以她才越来越嚣张。



——还是非我说她不可。



「用石头丢别人家的房子才真的太低级了。」



「啊?」



「对面人家的窗户破了。」



「喔,那个啊。」



彩花毫不在意地回答,看见真弓谴责的表情,反而怒瞪回去。



「你是怀疑我吗?」



「你手上不是拿着石头吗?」



「但是不是我。」



彩花生气地说,但亲眼看见的真弓无法相信她。临时编出来的借口听得太多了。



「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自己的孩子都不相信?你不是信任对面邻居的小孩吗?你也以为那些纸是我贴的?」



「那……」



应该不是彩花。短时间内一个人要准备那么多不同的传单然后贴上是不可能的。不,还是她跟学校同学一起做的呢?在学校的话有纸也有马克笔,还能用电脑。她或许是跟篮球社的朋友讲好了,早退回来贴。然后扔了石头。



「一个人可能办不到。但是彩花,就算是发生了犯罪事件的人家、就算是大家一起干的,破坏别人的住宅,搞不好你也会成为罪犯的。」



「都说了不是我了!」



彩花双手拍在桌子上,猛地站起来,拿起装炸鸡的白色盘子往地上扔。盘子破了,碎片四散。



「不要这样!快住手!彩花。」



「不是我!」



彩花大声尖叫,把伸手可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餐厅并没铺能吸收声音的地毯。



彩花的手伸向放在饭桌中央的观叶植物——



晚上七点三十分——



启介搭公车上下班。他在离微笑超商云雀之丘店的路口几公尺处的公车站下车,走上云雀之丘的坡道。看见邻居车库里的高级车,常会想着住在云雀之丘搭公车上下班的,估计只有自己吧。但他并不想开高级车去上班。有时候会想直接把公司的小货车开回家算了,但那是禁止的。



启介喜欢装潢公司的工作。装潢新房子也好、重新装修旧房子也好,都能看见在那里生活的人的笑脸。启介的生活重心在公司,他觉得家里只是回去休息的地方而已。而他家刚好在云雀之丘。



启介一手拿着装有手工蛋糕的纸袋,走上坡道。客户用有名的巧克力店的纸袋装蛋糕,好像是要讨彩花欢心一样。



昨天晚上这里还挤满了警车跟媒体的车辆,才经过一天就空空荡荡了。启介在办公室整理东西的时候,看见电视上别处人家发生凶杀案的报导。嫌犯是家里的次男,他持刀逃走,引发一场大骚动。



大家忘了云雀之丘的事最好。



接近自己家的时候听见前方传来昵当的一声。像是玻璃破掉的声音。启介定睛一看,有人站在路边,腰边的东西在路灯照射下闪闪发光。那人正要对着高桥家丢东西。



「小岛太太!」



启介不假思索叫出声来,自己也吓了一跳。小岛聪子把石头扔在脚边,望向启介。



「啊,远藤先生,回来了啊。」



她微微笑着,完全没有打算做坏事的样子。启介抬头望着高桥家。二楼的窗户破了两处。从车库门到围墙上贴满了不计其数的中伤传单。全部都是这个人干的吗?



启介望着聪子。



「这是云雀之丘妇女会小小的抗议。」



聪子对启介说道,望着高桥家。



「云雀之丘不止是历史悠久的高级住宅区,像这样沿着山坡建筑,出入一定要上下坡道的地方非常不方便。以前就住在这里的人大家都努力贡献。赚了钱也不到下面花,在这里买土地,建更大的房子。这样累积了数十年,云雀之丘的地价才高起来的。高桥先生家是十八年前盖的吧。他是借着再婚的机会搬到这里来的。他是医生,孩子们也都优秀有礼貌,这里的邻居都很高兴有这样的好家庭搬来。这里又安静又平和,真的是个好地方。但是……」



聪子用双手捧起小包包,爱怜地望着,然后递给启介看。



「这个小包包是我的宝物。在高级的天鹅绒上只用一条丝线,把亮片一片片地细心缝上。缝很辛苦,选亮片更辛苦。虽然是向有名的法国公司订购的,但是每几十片里就有一片有肉眼很难看见的小伤痕。那些瑕疵品不能用,非仔细挑出来不可。用我这双老眼精挑细选呢。为什么非这样不可?因为完成之后要是有一片坏了,是没办法只把那片取下来的。旁边的也都得拆掉。就算换掉的亮片只有一片,也就不是一条丝线缝成的了。那样的话就变成普通的小包包,毫无价值了。您明白这意思吗?」



启介完全不明白。但是聪子迳自说下去。



「只要打出云雀之丘的名号,就可以用高价卖出,所以建商进一步开发山地,盖了更多的房子。您家也是呢。与其说是繁荣,不如说是变嘈杂了。不能破坏以前的居民累积起来的成就,这是后来的人必须遵守的最低限度的规矩吧?我是这么觉得的。但是竟然发生了凶杀案。这是从以前就住在这里的老居民的抗议。」



饮介忍着不叹气。



这是犯罪行为被人逮个正着的老太婆又臭又长的狡辩。



发生凶杀案的确令人不快,但张贴写着污言秽语的传单,朝别人家丢石头,是幼稚低劣的举动。而且把云雀之丘比喻成品味低劣的小包包,根本毫无说服力。



「虽然如此,这种方式……」



「唉哟,真令人惊讶。您竟然对我有意见。您到底——」



聪子的声音被尖叫盖过了。



——不是我!



接着传来玻璃制品破掉的声响。



「又来了。」



瞎子一面叹气一面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启介也转过头,望着自己家。彩花的尖叫声在寂静的住宅区里回荡。东西破碎的声音也是。



「就算对面发生了凶杀案,您家也仍旧没有改变。真是够了。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家儿子媳妇不肯回来。」



启介真想捂住耳朵。真想沿着坡道逃下去。



——我是不是非得进去不可呢?



为什么不能跟别人一样平静地过日子呢?自己从不动手,也不骂人,无论人家说什么都听,甚至买了云雀之丘的地盖房子。



「为什么不进去呢?快点去阻止吧。又不是今天才开始这样的,您也很清楚。」



聪子好像在责怪他一般说道。但是启介动也不动。



回家去做什么?要是能阻止的话早就阻止了。只能等里面安静下来。



「快点进去吧。」



聪子推着启介的背。



「我进去能做什么?」



「唉哟,一家之主这种态度是不行的。要我拿着那个纸袋去阻止吗?」



聪子叹着气望向启介拿的纸袋。有本事就去看看啊。启介赌气似地递出纸袋。聪子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别人家的事躲在一旁看看就好,您对自己家的事也是同样态度呢。」



启介吃了一惊。



「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的。高桥先生家出事的时候,慎司跟淳子太太的声音也像现在一样听得清清楚楚,您却一直躲在那边车棚的车子旁边。」



原来她发现了。启介望着自家的车棚。案发当时自己的确在那里。但是并不是在躲。而且聪子既然知道,那表示当时她也在屋外倾听不是吗?



「小岛太太你也……」



呕当!这次不是从屋内传来的。是窗玻璃破掉的声音。



住手!



像是要掩盖所有的声音,打破黑暗般的野兽吼叫。



真弓的声音。



启介拔腿就跑。朝坡道下方众集的温暖橘色灯火奔去。



【七月五日(星期五)下午三点~晚上八点三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