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音滨高中三年级 流华(2 / 2)
「真的吗?」
「嗯嗯。应该能写出有趣的歌。」
虽然我说得有点坏心眼,未来还是开心的笑了起来:「我试试看!谢谢学姐!」
说完,就啪嗒啪嗒地跑开了。
唉呀,又被图书委员瞪了啊。
见状,我吃吃地笑了起来。
会做出什么样的曲子呢。
我也有机会听听看吗?
我想着这些事。
?
我继续弹琴。
其实,在一年级学弟学妹里,最可靠的算是惠了。
初夏时节,惠跟铃特别跑到三年级的教室来,约我一起去屋顶吃午餐。
进入五月,洒落在屋顶上的阳光已经颇强烈。我推开通往屋顶铁门的瞬间,不由得用手遮了遮阳光:「好刺眼。呐,最好擦一下防晒霜?」
「耶?这点阳光应该还好?」铃走了出去,轻轻地转身说。
惠淡淡地接话:「我已经擦好防晒霜了。」
「有带在身上吗?」
「有喔。学姐要不要用?」
「啊!我也要借擦!」
看到我们的举措,大概让铃心里属于女性的那一面察觉到了什么,只好慌慌张张地出声加入对话。
音滨高中的屋顶只有午休才开放。
就算只开放午休时段,可还是阻止不了那些企图做坏事的家伙。偶尔还会在地上发现抽完的烟屁股,我想,全面禁止也只是早晚的事。
我们三个人一边在脸跟背上涂防晒霜一边聊:
「呐,涂完防晒霜要不要在外面吃饭?」
随着时序入夏,在外面吃饭的学生也越来越少。像现在,屋顶上仅有零星的几个人。
对我而言,真要选一个,我还是喜欢在教室里吃午餐,但铃却坚持地说:
「要!我超期待能在屋顶上吃饭耶!」
「对喔,国中生不能上屋顶……对了,你们是哪个国中毕业?」
「西滨。」铃说。
「我是东滨。」惠回答。
附带一提,音滨町的国中学区,分成西音滨国中与东音滨国中。
「这样啊。我是坐车去念上滨。」
我刚说完,铃便一脸惊讶地问:「耶?瑠华学姐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吗?」
「才不是呢。上滨也有很多普通学生呀。」
「不要装了啦,」铃说:「上滨中不是这边很有名的贵族女校吗?」
「那,打招呼的时候一定是说『贵安』吧?」惠也问。
「唉唷,不要讲这种笑话啦。」
涂完防晒霜,我们终于在初夏的日光下打开便当。
「果然不选男女合校啊?」
聊到惠不知道该选哪个学校的幼教类科系时,铃抢着说。
「唉唷,铃真是的。我又不是用这种标准选学校。」
惠一脸愕然,叹了一口气。
「因为,女校好像很麻烦嘛。」
「的确,铃说不定跟女校的风格不太合……」
「那、那是什么意思啦。」铃噘起嘴,一脸不高兴。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回。
「这本来就是男生比较少的职业啊。瑠华学姐觉得呢?」
话题回到我身上,我停下手上的筷子:「说起来这附近的话,上滨女子短期大学的儿童系还满有名的。」
「果然是这样。」惠一脸开心的说。
「但是它要念三年,有点麻烦,录取分数也很高。考虑到这一点,去念专门学校*,取得证照后就业可能比较好?」
2.注:类似台湾的的四技二专。高中毕业可报考、以技职教育为主。二年制、三年制的学生毕业后授与专门士称号,可插大,四年制则授与高度专门士称号,学历等同大学毕业
录入注:相当于大陆的专科学院和高等职业学院,其地位相当于国内的高职。其「専门士」学位不仅受日本社会的承认,也为各国的政府所认可,但并不被中国政府所认可233
「我也觉得早点毕业比较好喔。」
我替大概只吃便当不够,一边咬着咸面包一边说话的铃多补了一句,「不过,市立幼儿园的职位竞争也很激烈,若是短大儿童学系的毕业生,可以给人某种程度的信赖感,会比较容易被录取。」
「当然这因人而异啦。」我追加一句。
惠听了,一脸烦恼的样子说:「说的也是啊——不知道选哪里比较好了。」
「嗯,去问问在这个业界工作的人如何?我有亲戚是幼儿园教师,可以帮你问问看。」
「真的吗?」惠出人意料地大喊。
「但是一年级时就连学校都决定好的话,就会想退学去念自己喜欢的学校啰。」
「对啊——」
「惠,」铃问:「你为什么会想当幼儿园老师呀?」
「嗯——」
惠把食指放在下颚上,开始说。
「有各种理由啦。看到伯母的小孩时,会有想要保护他们的心情。而且,孩子们眼里所看到的世界真的很有趣。」
「我懂我懂,是大人想不到的思考方式呢。」
「是的。虽然几乎会随着成长消失殆尽,但在这之前,大人应该帮孩子牢牢地抓住、守护这份童心才是啊。」
好惊讶。
我原以为惠是没有什么自己主见的类型,这样当言敢言真让人感动。
「惠好厉害喔!」铃双眼放光都说。
但是听了她的话,总觉得惠似乎对幼儿园老师这份工作抱着幻想,我小心地用试探的口吻问:「但幼儿园里,到了规定时间就要让孩子们躺平午睡,也因为是团体生活而必须适当地剥夺小朋友些许的自由,你知道这一点吗?」
「嗯。我有查过这方面的资料。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尽力守护孩子们的世界,我也认为自己做得到。」
说着这些话的惠,眼神里有着相信自己的坚强意志。
「惠意外地像个孩子耶!」铃用鼓励的语气说。
「等一下,我现在是说认真的!」
「咦?我也是认真的啊。」
铃的脸上写满了「我明明在帮你打气耶」的表情。
我跟惠不经意的四目相对,噗哧一声笑开。
「什么嘛——」
惠对着又噘起嘴的铃说:「抱歉抱歉,谢谢啰,铃。」
就像在跟小孩道歉似的。
她们的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在我眼里像泛着光。好耀眼啊。
我羡慕着能率直地叙说自己梦想的惠。
屋顶上有着神奇的力量。
一定有很多学生在这里认真地讨论彼此的将来,一回到教室就觉得居然说了那么多梦想,真是不好意思,这类事情,应该反复发生吧。
虽然我自己没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
听到预备铃响起,我们三个人便一起回到校舍。
?
说起一年级生,铃跟莲是进了合唱部之后才开始改变的。
莲一开始虽然比较像铃的随从,但以夏天的合宿训练为契机,也渐渐地彼此互相认同。
——那是,初秋的大好晴天。
因为田径社出去比赛,我们就借用第二体育场跑道做基础练习时的事。
「最后一圈!」
铃扑垒似的滑向跑道旁边的草地。
「辛苦啰。」
听到已经跑完、屈膝坐在一边的我的声音,「学姐也辛苦了」,铃翻身面向天空回话。
抵达终点的社员们一个接一个的倒在草地上。
「果然跑一跑很——舒服!」
终于调整好气息的铃,一边望向天空一边说。
「对啊,尽全力奔跑的话。」
「学姐速度也很快耶。瑠华学姐应该跑得比我们都快吧?」
「那是因为我从一年级就开始跑,现在已经快被你们追上了。」
「还有,看到肚脐啰」。听到我的提醒,铃「呀——!」地一边喊一边拉着运动服。
「学姐国中时也是合唱部的吗?」
「是啊,小学的时候也是地方上的合唱部成员。」
「好厉害啊——!」
「不过,我以前没有办法像现在这样跑啦。」
「芽依子以前就是这样?」
「对啊。还比现在严格一点吧。」
铃好像没办法具体想象出比现在严格是什么模样。沉默了一会之后,说:「现在的合唱部比较好。」
我「呵呵」的笑了,铃也屈身坐了起来。
然后对着跑道上正在跑步的莲大喊:「莲!最后冲刺!」
被这么喊的莲似乎也没了能最后冲刺的力气。摇摇晃晃地跑到终点后,步履蹒跚地往我们所在的草地走过来:「我不行了。」
比说出来的话还要快,莲膝盖一软倒了下去。
「你也太没用了吧——莲。」
「脸色有点不太好,没事吧?」
听到我的询问,莲一边喘气一边说:「没事。」
这么说有点心痛。我听见「我们海军永远不灭……」的呢喃。
大概每年都会有一个一年级生在接受芽依子老师指导后出现这样的症状。
「真是的,那个人去当体育老师可能还比较好。」
「但是,」铃说:「不是体育大学毕业的好像不能当体育老师耶。」
「耶?是这样?」
连有体育大学都不知道的我惊讶地问,铃继续说:「如果不是体育大学,或是体育学系、运动学系的毕业生的话,好像是不能取得体育老师的教师资格。」
「你很了解嘛。」
「嘿嘿。我有查查看自己是不是适合体育类科啦。」
莲爬了起来,一副第一次听见的表情:「咦?是喔?」
「但是,」铃的表情有点害羞:「将来的事情谁都不清楚。我也不像惠那样有个明确的目标。」
「但我觉得,从现在就开始考虑将来这件事是很重要的喔。」
听到我这么说,铃继续说下去:「是。我对当教练也满有兴趣的。训练跑步时也觉得能动一动身体不是很开心吗?所以就想说,如果能把这个理念传达给很多人就好了。」
「好棒。」莲感动地说:「铃好认真。」
「什么嘛。」铃生气地拍打莲的头:「在你眼里我到底是怎样的人啦?」
「那个,我从没想过你会这么认真地考虑一件事……」
「好过分——!」
「抱歉,就真的看不出来。学姐,对不对?」
发话权就这样绕回我身上,我说:「哎呀,我觉得铃是有好好在考虑将来的孩子喔。」
闻言,铃整张脸都像在发光:「对吧!我跟优柔寡断的莲才不一样呢。」
「呜呜,我的确是什么都还没决定……」
「也还没决定要朝哪方面发展吗?」
「都没有。」
为了安慰垂头丧气的莲,铃用相当明朗开心的语气说:「算啦,莲就照着自己的步调加油吧!」
啪啪地拍着莲的背:「一定会找到的,不用急,没关系。」
我也开玩笑都,一边看着铃一边说:「对啊。你有一辈子都会支持你的人,慢慢想就好啰。」
「这、这是在讲谁啦!这个!!」
面红耳赤的铃,砰砰磅磅地拼命拍打莲的背。
「痛!你在干嘛!?」
「吵死了。谁叫你那么不值得信赖,都是你的错——」
「啊,嗯,抱歉。」
「这种时候不应该道歉啦。」
听我这么说,铃也同声附和:「对啊。真是一点都不可靠耶。」
「嗯嗯,我知道了。我也会认真想想的。」
「是啊,呐,一定早晚会找到些什么方向。」
虽然有点半开玩笑的对话,但铃跟莲的确比以前更能互相尊重了。
不管是哪一个,都能背负起合唱部好好地往前迈进。
高高的蓝天下,跑得较慢的社员们纷纷往草皮上倒。
能说这些戏谵话的机会所剩无几了。
时间,确确实实地流逝着。
铃所说的「早晚」,要是能于我还留在学校的时候来临就好了。
不过看莲的样子,大概不太可能。这么想的我,带着一点抱歉的味道朝莲微笑。
?
『樱之雨』最后一个音消失在音乐教室里。
差不多该回图书馆了。
我这么打算着盖上琴盖。
这间音乐教室充满我三年来的回忆,因此,虽然没什么特别,但至今毕业的学长学姐们大概也跟我有着同样的想法。
原本应该是奶油色,现在已经褪色褪得相当厉害的窗帘被冬阳包覆着。
阳光照耀下的音乐教室,总觉得整体颜色变得更淡了些。
要毕业了呐。
门突然喀锵一声应声而开。
注意到声音,我霍地一下往门的方向看去,是芽依子老师。
「这不是瑠华吗?你在做什么?」
「啊,没什么,」我低下头:「只是想弹一下钢琴。」
「喔——」芽依子老师随口应着,走进音乐教室。
「老师来音乐教室有什么事吗?」
「嗯——肚子有点饿,所以来拿玉米杯汤。」
「您知道呀。」
「当然啊」,芽依子老师回答。
「啊咧,怎么丢在外面?你要不要来一杯?」
「啊,那是……」
刚刚玲央拎来的东西。他把东西丢在地上,人就这样跑走了。
「啊啊,是新的。那家伙又买来啦?」
「这样放不进去的」,老师打开柜子叹气。
「是玲央吧,把东西藏在这里这一点,真像他的作风。」
「嗯、嗯嗯,没错。」
「啊,有海带芽。把这个加进玉米杯汤里不知道好不好喝……」
「请别这么做。」
芽依子老师拿着热水瓶,晃啊晃的准备走出教室:「你也来一杯?」
「啊、好的,谢谢老师。」
应该……没问题才对?
虽然也猜测过音乐教室里老是残存着玉米杯汤或咖啡的味道应该多少会被老师发现,可没想到老师注意得这么仔细。
对合唱以外的事一直都很温柔的老师。
把水煮开,用老师拿来的马克杯冲杯汤。总觉得已经好久好久没跟芽依子老师一对一说话了。
「——老师是来补课的?」
「说是补课,其实是英语的补补补考。」
「补补补考吗?」
我还不知道有这个名词。
「不过我实在很火大,就叫他们用伏地挺身代替了。」
「这跟英语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真是的,都是因为他们,我大好的休假泡汤了。瑠华是来弹钢琴的?」
「不是,我其实是为了准备入学考来图书馆念书的。」
「啊啊。」芽依子老师一脸了然:「你准备考短期大学的营养学系对吧?」
「是呀。虽然还没有一定会考上的把握。」
「还有时间,会有办法的,但是那边没有合唱部喔。」
「这样?但学校的介绍手册上明明有写……」
「那个是旧的。之前的校长卯起来印了一堆介绍手册,到现在都还在发。」
「原来如此……」
该怎么办呢?
没有合唱部也没办法,算了,无所谓。
「那个……」芽依子老师说:「我有在社会人士组成的音乐社团里唱福音音乐的朋友,瑠华,你有没有兴趣?」
「耶?」
「一个月大概练习两次左右,春天的音乐祭也会上场表演。」
「但我唱得并不好……」
「只是音乐社团,大家程度都差不多。总的来说,你还是喜欢唱歌对不对?」
「这,算是……」
「音乐啊,只要愉快就赢了,所以一定会很快乐的。」
——「是」,我这么回答。
原以为高中毕业之后便再也没机会唱歌。
因为,想要成为歌手的梦想,我在很久以前就放弃了。
但是,现在能继续唱下去,于心底某处还是觉得有点开心。
彩叶。
我决定要用这种方式继续生存下去。
「怎么了?堆着一脸笑?」
「没有,能够继续唱合唱,觉得好开心喔。」
「唉——瑠华你真的想太多了。」
「老师才是用身体在思考的人呢。」
「我相信经验跟直觉。对了,你打算怎么回答玲央?」
「您为什么会知道!!」
一下子被挑明着讲,我不但险些把嘴里的汤喷出来,也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没有啦——玲央的心情很明显啊。刚刚他在门口红着脸转来转去……你们一定有什么。」
芽依子老师像看透一切似的说。
「那家伙,搞不好还在?」
「骗人。」
我反射性的站起来朝窗外看。的确看到已经看惯的立领制服在那边转啊转的走来走去。
「怎——么样呀?」,芽依子老师坏坏的笑了起来。
「可能,还是给他个回答比较好。」
「对啊。他说不定会一直等着你的答案唷,那个笨蛋。」
我看着玲央的头顶,回想这三年的种种。
在这个音乐教室里曾经发生各种事情。
相遇、别离,总觉得一切都聚集在这里。
我打开窗户。
芽依子老师抱怨似的喊了声「好冷」,我只当没听见。
「玲央——!!」
我大喊。他说喜欢我的时候,也是这样扯着嗓子喊。
「是!」一脸惊讶的玲央抬起头,回我:「有什么事——?」果然是经过训练,他的声音毫无窒碍的传到我这里。
「关于刚刚的回答——!」我探出身去,喊着。
「对不起!我大概没办法回应你的心情!」
虽然对清楚干脆地说喜欢我的他感到很抱歉,但我已经竭尽全力了。
「可是,我很高兴,谢谢!」
我笑着说完,玲央也立正站好:「我也是!」接着九十度鞠躬:「谢谢学姐!」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而后一边喊,一边跑走了。
玲央的声音有点抖,大概哭了吧。
「喔——喔——居然在老师的眼皮底下做这种事。」
「啊,对不起。我把窗户关起来。」
「不是这个意思……嗯?」
芽依子老师发现了什么,往窗外一指。
「那不是岳吗?」
「啊,真的。」
从玲央跑走的玄关处发现岳的身影。他抬起头往这边看,然后面无表情的轻轻点了个头。
我也轻轻点了头回应,他就跨开步伐离开了。
「那家伙,拿着两个书包耶。」
「……大概是玲央的?」
「说到底,岳也很会照顾人嘛。等下不知道会不会一起去疗伤外加大吃一顿?」
「呼呼,玲央的话,说不定是去做肌肉训练吧。」
「有可能。」
芽依子老师一脸愕然的低语,把窗户关上,然后眨眨眼睛,微笑:「……这就是青春?」
「青春,是什么啊?」
「你问我、我才想问你咧。我得走了,麻烦你倒一下热水瓶里的水啰。」
「是,我知道了。」
芽依子老师一边唱着奇怪的「SO~是揍下去的SO~」,一边走出音乐教室。
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再度环顾音乐教室。
不可思议,心情变得好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