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秋风之月』(2 / 2)
正如蜥蜴僧侣所言,这次他们五人要讨伐的对手,是幻化为人的恶魔。
委托本身平凡无奇,只是要拜托他们调查正在小镇内蔓延的新兴宗教。
小镇尽管不大,却建有至高神的神殿,结果里头的神器却遗失了。
委托内容也包含把神器找回来——但假使要问「有哥布林吗?」答案是NO。
也就是说,这并非剿灭哥布林的任务。
『既然如此我去杀哥布林。』哥布林杀手这么表示,女神官也低头致歉。
就算妖精弓手逞强地表示『那我们就三个人上吧!』依然无法否认战力严重不足。
结果正当众人烦恼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长枪手主动出声了。
就这样幸运地由五人组成一支临时小队,前往镇上展开了调查工作……
果不其然,被他们发现了掳人、贩毒、窃盗恐吓等罪行,证据确凿。
况且连至高神神殿遭窃的神器——眼睛形状的青色金刚石都一并搜出,就更加没有狡辩的余地。
于是众人趁诡异仪式举行时,闯入新兴教团大本营,将教祖逮捕后没多久——
『UUUUUUU…………!AKAATERRRAAAABBBBB!』
被金刚石之眼照到的副教祖,果然在众目睽睽下露出了恶魔首脑的真面目。
最后,褪去画皮袭来的怪物,与冒险者们展开激烈交锋。
「总之,最后是我的箭给了那家伙致命的一击喔!」
「是是是。报告书上的确是这么写的,而且已经受理了。」
对妖精弓手如此主张的证言,柜台小姐仔细抄写下来,整理成正式的资料。
妖精弓手还不肯罢休地用各种手势动作一遍遍回溯战斗经过。
对这位年龄随随便便都超过自己两千岁的年长妹妹,柜台小姐觉得怎么看也不会腻。
「不过,你会不会有点喝多了?」
「还好啦。没——事没事。才一杯葡萄酒。放心,放心——」
如此回应的妖精弓手已烂醉如泥。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也罢,就让她体会一下宿醉的经验吧。
柜台小姐露出苦笑,心里打定主意,如果她醉倒了就把她扶上二楼,自己也再来一杯。
她倾斜杯子,用舌尖愉悦地品味葡萄酒,心中突然想起刚才的一句话。
——『竞争者太多了』是吗。
果然和能一起去冒险的女神官不同,处于只能等待状态的她非常不利。
不过到底谁有利谁不利,丝毫不管这些的「他」极为粗线条,反而是好事。关于这部分,柜台小姐自己也有些反守为攻的措施,一直想加以实行。
——只不过,要踏出那一步还是满让人恐惧的……
冒险者与职员这种关系,意外地令她感到自在。但,两人的关联如果就到这一步为止的话………………
在视野一隅,长枪手正对她喊着「你有什么烦恼吗!」结果又被魔女随口制止住了。
唉——柜台小姐不自觉叹了口气,就在这时。
「——?」
公会入口的双开式弹簧门,叽一声被推开了。
紧接着是一阵大剌剌又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妖精弓手的耳朵颤一下竖了起来,就像野兔之类的小动物般,将脸转往声音方向。
果不其然,在那里出现的是名身上装备看起来未免太过廉价的冒险者。
就连新人——白瓷等级的冒险者看了都会窃窃私语,那家伙的模样就是如此寒酸。
然而聚集在这间公会里的人,却绝对不会认错这特异的存在。
正是哥布林杀手。
「手续之后办。你去休息。」
他漠然地说道,女神官则跟在他后头。
女神官难耐睡意,只见她摇头晃脑并不停揉着眼睛。
神官们所行使的神迹,是直接对天上诸神请愿,可谓名副其实的『奇迹』。
这么做对精神上的磨耗并不亚于在前线冲锋陷阵的战士,令人怀疑这名痩弱的少女是否真有办法撑得住。
「……好的。呃……」
「怎么了。」
「晚安,哥布林杀手先生。」
点头回应完哥布林杀手的话,女神官就踏着摇摇晃晃的脚步上楼了。
确认她不安稳的步伐完全踏上二楼,哥布林杀手才迈出脚步。
然而看到他笔直走向公会柜台,可就不能再坐视不管。
「等一下,欧尔克博格,这边这边!」
尽管喝醉,眼力依然惊人的妖精弓手认出了对方的样子,毫不掩饰地高声喊叫。
由于她站起身时杯子随手胡乱挥动,洒出来的酒都倒进了长枪手的下酒菜。
长枪手无奈地咬着逐渐被葡萄酒泡软的坚果,害魔女轻笑出声。
被叫住的哥布林杀手则走向餐桌,对妖精弓手狼狈的模样打量了一阵子。
「干么。」
结果开口第一句话是这个。
矿人道士与蜥蜴僧侣对看一眼,很自然地耸了耸肩。
即便刚结束冒险,那家伙还是完全没变,这该说是教人放心吗?
「哪有什么干么。」
但妖精弓手似乎无法接受的样子。
她啪啪啪地用力拍桌,翻起白眼朝上瞪着他的铁盔。
「既然回来了至少跟我打声招呼嘛。」
「是吗。」
「就是啦!」
柜台小姐微笑望着「哼」一声发出粗重鼻息的妖精弓手,若无其事地挪动椅子。
把空间腾出来后,她顺理成章地招手将哥布林杀手邀来自己旁边入座。
对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下的哥布林杀手,柜台小姐笑咪咪地出声道:
「辛苦您了,哥布林杀手先生。任务进行得如何?」
「正要报告。」说完他微微倾斜铁盔。「但你结束工作了吧。」
「有什么关系嘛。」
柜台小姐感到有点生气,因此微微嘟起嘴唇。
「之前都是由我听您报告,所以还请先知会我。」
「唔。」
哥布林杀手绕起手,喃喃自语似的陷入思考。
「有哥布林。」
「那个大家都知道啦。」
长枪手露出悻悻然的表情,吐槽他斩钉截铁的回答。
他以一副「你根本就不懂」的态度耸耸肩、摇着头。
「柜台小姐是想知道,你的任务获得了不逊色于我的成果啊。」
哥布林杀手稍微思索一下才继续说:
「十五只都杀光了。」
大概是期待他会说出什么精采的冒险历程,长枪手一听失望地垂下头。
「喂喂,哥布林杀手。应该还有其他内容可聊吧。」
魔女恍惚地眯起眼,并将玻璃杯送到嘴边。
「不可能,没有,对吗……?」
「也是,既然啮切丸出马了,铁定有戏看。」
「毕竟是小鬼杀手兄呐。这次任务是否有什么奇特之处?」
「那些家伙,有装备。」
矿人道士与蜥蜴僧侣心领神会地相视颔首,哥布林杀手也点点头。
「被掳走的女孩都没事。」
「哎呀。」
柜台小姐惊讶地眨了眨眼。
「的确值得庆幸没错……但也太稀奇了吧。」
对她而言,在公会服务五年的资历中,这可是相当罕见的例子。
先不论实战经验,至少间接听来的冒险次数,她是所有人当中最多的。
就算不管这点,剿灭哥布林的任务即使厌烦,也必然会大量接触。
倘若是还没被掳走或是刚被掳走没多久就罢了,但那些女孩可是被囚禁了半个月。
「是被视为食物吗……?还是说,高阶种之类的把她们当作人质了呢?」
「不。」他摇摇头。「她们有受伤,也很害怕。」
「我记得他们是入侵矿山吧。」
「原本会锁定矿山袭击就不寻常。」
「所以说不是为了觅食啰,唔嗯……」
如此这般,能跟上哥布林杀手对话的,就只有柜台小姐而已。
柜台小姐对他淡然持续下去的发言逐一点头同意,并用指尖按着嘴唇陷入思考。
至于一旁的长枪手吵着「我也该去研究哥布林了吗!?」云云,她则毫不在意。
哥布林之所以会掳走女孩,十之八九是为了繁殖。
不过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出于寻求慰藉、玩物,或是泄愤的需求。
正如对人类而言,哥布林是邪恶的存在;对哥布林而言,人类也是无法容忍的对象。
同样身为女性,柜台小姐知道许多她根本不想听闻也不想记住的悲惨结局。
因此这次能平安把女孩救出来,光这点或许就值得叫人高兴……
「……唔嗯,如果报告只有这样,暂时也还无法下定论。」
柜台小姐歪着脑袋,总觉得还有什么没厘清的部分,令她难以释怀。
这点对哥布林杀手来说应该也一样吧。他淡然地续道:
「口头报告到此为止,之后会整理详细的书面资料。你再确认。」
「好的。不过我的值班时间已经结束了,明天一早会马上处理。」
「无妨。」
「我有意见啦。」
这时,妖精弓手冷不防插嘴。
瘫软地趴在桌上的她努力聚焦火热的视线,从下往上瞪着哥布林杀手。
「……比起报告,更应该先向朋友与同伴打招呼吧——」
如果是哥布林优先还能理解,妖精弓手轻声补了句。
只见哥布林杀手缓缓摇头:
「露过脸就没必要。」
「没必要也应该做。」
「是这样吗。」
「……毕竟,大家都很担心你。」
「……是吗。」
被这么一说,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着。
「我尽量。」
「——那就好。」
大概是终于感到舒坦了,妖精弓手的脸庞彷佛融化般绽放笑容。
就像在展示她心情好转似的,一对长耳朵不住地摇晃。
身为超过两千岁的森人,尽管她始终主张自己是成年人,但旁人恐怕难以苟同。
——假使上森人就是这副德行,她祖先看到了说不定会哭啊。
正当矿人道士捻着胡须思索这些事时,柜台小姐迅速展开行动。
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探出上身,将手撑在哥布林杀手的膝盖上。
这一连串动作自然到让人不禁瞠目,而她的表情则是极度认真。
「对了,哥布林杀手先生。」
「什么事。」
「那个、呃,后天,不是要举办收获祭吗?」
「嗯。」
嘶——柜台小姐深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
为了平息悸动,她用手按着秾纤合度的胸部,这么说道:
「——您有没有安排什么行程呢?」
现场气氛顿时一变。
原本就在同一桌的人不说,连周围饮酒胡闹的冒险者们都竖起了耳朵。
这种氛围,就跟踏入迷宫时那种紧迫、高压的精神状态很相似。
长枪手本来要说「找我找我我闲到爆!」却被魔女用『沉默』强制闭上嘴。
妖精弓手虽然睁着眼,但脑袋还因酒醉而一片茫然,只冒出了意义不明的咕哝声。
在这种难以言喻的气氛下,哥布林杀手回答了。
「……哥布林。」
「啊,除了哥布林以外的。」
「……唔。」
由于这个答案被对方直接排除了,哥布林杀手只好垂下头思索。
或许可以这么说吧——他正感到非常困窘。不论如何,这都是相当难得一见的光景。
在周围客人屏息以待的关注下,只有柜台小姐脸上的笑容从未变过。
过了好一会,哥布林杀手才开口:
「……恐怕,该说没事了,吧。」
「其实,我从午休以后有半天假可以用。」
既然这样柜台小姐决定一鼓作气直接冲了。
——现在就是关键时刻……!
毕竟这个作战计划是打从祭典的季节来临、当他接下剿灭哥布林的委托时就拟定好的。
这种时期能轻易请到假,都是托了自己平日努力工作的福。
喝了酒也有帮助。藉由醉意产生的气势掌握时机,应该不算太差的选择吧。
「可、可以的话,要、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逛逛?」
「……」
「您、您想想,举办祭典的时候,容易引发各种骚动,对吧?」
尽管毫无意义,柜台小姐还是忍不住羞赧地玩着手指,并盯着那顶铁盔。
他总是戴着那顶廉价的铁盔,从不露出底下表情。
因此除了在心脏狂跳的状态下尖起嗓子、拼命跟他说话外,没有其他表达心意的手段。
对柜台小姐来说,当下的一秒宛如一分钟,甚至一小时那么长。在漫长的沉默过后——
「……好吧。」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
尽管是淡漠又不带感情的回答,但一字一句都十分清晰。
「毕竟平常受你照顾。」
「啊,是、是的。」
柜台小姐回了句也谢谢您并低下头,麻花辫顺势跳了一下,在背后摇晃。
——咦,跟对方道谢好像有点怪怪的吧?
这番疑惑快速闪过,不过那也无关紧要了。
将身体完全交由此刻在胸中迅速膨胀的喜悦才是正解。
「啊,对、对了!哥布林杀手先生,您想吃点什么吗?」
「不,不用。」
哥布林杀手恍惚地摇摇头,从椅子上起身。
一如往常用熟练的动作检查完盔铠剑盾护手,他自顾自地点点头。
「报告结束,今天该回去了。」
「喔喔,这、这样呀。」
柜台小姐虽然有些遗憾,却又因为这很像他的回答而感到满足,心情十分不可思议。
「收获祭那天,正午,广场。这样可以吗。」
「好!」
「明白了。」
点过头后,哥布林杀手转身环视众人一圈。
「你们呢?」
因为这句话而抱头苦恼的,并非只有柜台小姐一个。
她露出一脸「真没办法」的表情,彷佛内心充满了无奈。
至于蜥蜴僧侣跟矿人道士,也双双无计可施地抱头苦思。
他们伤脑筋地耸了耸肩,不过认真替柜台小姐助攻一下也没损失。
「贫僧那天,打算和术师先生边溜达边买些东西吃。」
「没错没错。我早就想跟长鳞片的好好比拼一下酒量,那天是个好机会。」
矿人道士砰地拍了一下肚子,带着一脸笑意摇了摇趴在桌上的妖精弓手背部。
「长耳朵,你也来吧。真要说起来,矿人跟森人长年都是一起混的。」
「咦咦……」她发出不满之声,模样就像刚睡醒的小孩,声音缺乏抑扬顿挫。
「来呗,请你喝一杯绝对没问题。」
「……那我就去。」
「是吗。」
对这三人的反应,哥布林杀手还是像以前一样淡然响应,接着作势离席。
长枪手本来好像有话想说,但只能无声地动着嘴,魔女则代言道:「我们这边有约(date)了」。
「那,我回去了。」
没什么道别的话,就跟之前一样。
从公会柜台附近抓来一位职员做完报告,他便步出屋外。
他大剌剌而不加修饰的脚步毫无凌乱之兆,这点也完全没变。
真是个奇怪的冒险者。
对着那名副其实的怪人背影,所有人都以无言的眼神目送。
「……该怎么说呢。」
蜥蜴僧侣似乎很感佩地叹了口气。
「刚才那一刺(Sting)还真犀利啊。」
「欸,欸嘿嘿……能、能这么顺利真是太好了呢。」
害臊的柜台小姐脸红了,用手指拨弄自己的麻花辫。
至于魔女正随手抚摸着如槁木死灰般的长枪手,以笑容说了声「是呀」。
「你很努力……嘛,嗯。」
「努力归努力啦,但对方是啮切丸可就……」
矿人道士百般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这块铁砧,应该多跟人家学学啊。」
「……吵死人了,少烦我。」
动作十分迟缓地,妖精弓手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把脸抬起来,狠狠瞪向矿人道士。
「我只是想找那个笨蛋一起去冒险罢了。别把我算进去。」
「但就连这点都失败啦……」
「呜、呜咕咕咕咕……」
「算了,来吧。再喝再喝。」
她的杯子,又被添进了满满的葡萄酒。
妖精弓手白眼睨着矿人道士,最后才微微点头,将杯子凑到嘴边。
柜台小姐观察对方反应,此时满怀歉意地垂下眉尾出声道:
「呃,那个……对、对不起啰?」
「没关系啦,我又没差。刚才不是说过了?我才没那个意思呢。」
妖精弓手双手捧着杯子,浅啜着杯中的酒,同时看向柜台小姐。
「问你喔。」
「是?」
「……我也可以用『除了哥布林以外』那一招吗?」
§
哥布林杀手走出公会,立刻被甘美的香气所包围。那么,这到底是什么味道呢——……
正思索的时候一阵凉风袭过,香气随即被吹散。日落后,白天的暖意就像作梦一样消失无踪。
夜色逼人。仰望寒冷的天空,星星耀眼地闪烁着。
彷佛跟人们约定好会丰收似的,总觉得双月的光辉带有金属般的无机。
「唔。」
入秋了。
话虽如此,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想。
收成后,哥布林袭击村子的事件也会变多吧。
春天有春天、夏天有夏天、冬天有冬天,而秋天也有秋天的战斗方式,如此罢了。
望向小镇,街上已陷入一片寂静。
为了祭典准备的旗帜与旗杆,还有用木头搭建的塔等等,在地面上投射出复杂的影子。
彷佛钻越这些黑影的缝隙,哥布林杀手走了过去。
尽管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小巷,在通过阴暗处时,他还是会反射性地紧握拳头。
就算幽暗中没有东西在蠢动,哥布林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也没人敢保证。
躲在那个掩蔽物后应该不错。假使从那边冲出来的话该怎么对付。
就算随时做好准备,也不见得能派上用场,但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
哥布林杀手认为自己非常懂得这样的道理。
「啊,找到了找到了。」
因此即便有个声音突然亲密地叫住他,他也毫无惊讶之色。
那是亲切而亢奋的说话声。与夜晚的街道不太相称,不,反过来说这种开朗才是此刻最需要的。
「怎么。」哥布林杀手道。「来接我吗。」
不必确认来者身分,一定是牧牛妹。
「嘿嘿——」笑逐颜开的她挺起胸膛,以轻盈的小跑步朝这边奔来。
「虽然想说那是当然的啰,不过我偶尔也会为了工作来镇上呀。」
「是吗。」
「就是那样没错。」
那顶脏污的铁盔,仔细打量着她点头时的脸庞。
「送货?」
「不是。」
牧牛妹左右摇摇头。
「来做买卖。因为是跟钱有关的事,舅舅(注1)叫我也要多少学一点,所以才派我出来。」
(注1 原译「叔叔」,自本集起修正为「舅舅」。)
哥布林杀手又说了声「是吗」并点点头。
太阳西沉,街道昏暗,人类活动的气息少了,夜色愈发浓郁。而镇门之外的道路更是如此。
「……回去吧。」
「嗯,走吧。」
两人自然而然地并肩而行,配合彼此的步调前进。
石板地上拖出长长的黑影,双方都不发一言,继续踏着回家的路。
虽然没有加紧脚步,但反过来说他们也没有刻意放缓速度。
至于没有对话这点,在心情愉悦的时候仍令人感到舒服。
「啊……」
咻。此时恰好有阵凉风吹过,送来了某种甘美的香味。
哥布林杀手一直试图回忆起这是何种气味,却一直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伴随着风的吹送,一片花瓣轻飘飘地在空中描绘出弧线坠落。
哥布林杀手仰头注视,那花瓣来自一朵妆点树木的金色花朵。
「啊啊,金木樨。」
牧牛妹也跟着仰头,彷佛十分眩目地眯起眼,用手遮着透过缝隙观看。
「已经开了呀。原来又到了这个季节呢。」
——所以那是花香吗。
终于搞懂的哥布林杀手喃喃说了句「原来如此」。
跟淡黄色的花瓣放在一起比较,原本冷冽的满月看起来温暖多了,真是不可思议。
随后,当他再度迈出步伐时,左手忽然被柔软的物体包覆住。
牧牛妹的右手,牵起了套在皮护手里的哥布林杀手的左手。
她脸上微微泛出红晕,彷佛很害羞地别开目光。
「那个,望着上面走路,很危险唷……因为现在很暗嘛?」
「啊,你不喜欢这样吗?」
哥布林杀手的沉默究竟该如何解读呢?她倏地把脸凑过去观察。
表情被铁盔遮住的哥布林杀手,过了一会后才缓缓摇头。
「……不会。」
「……钦嘿嘿。」
就这样,牧牛妹径自拉起哥布林杀手的手走了起来。
体温逐渐穿越防具传了过来。紧握彼此的手,哥布林杀手也继续跟随她。
牧牛妹则微微转头,仰望他的侧脸。
「话说回来,那个——」
「怎么了。」
「金木樨的花语,你知道是什么吗?」
「花语。」
对哥布林杀手来说,这个词汇好像是第一次听到,他喃喃着复诵了一遍。
「不,不知道。」
「这样的话,你找时间去调查一下比较好唷。」
那副口吻,与想装大人的小朋友十分相似。
牧牛妹有点得意地「呵呵」一声,脸上绽放笑容,并竖起食指轻轻晃了晃。
「因为我个人认为,这种花很适合你呢。」
「……我会记得。」
哥布林杀手慎重地颔首,牧牛妹也「嗯」地点点头。
——可以趁现在说出口吗?
当下的气氛也够融洽,牧牛妹心想。
就算戴着铁盔,只要用对方法,他这个人大致上还算好懂。
然而偶尔还是有意外顽固之处,所以遇到那种情况就得智取才行。
「……今年的祭典,也快到了,应该说,就是后天了呢。」
「嗯。」
哥布林杀手有点恍惚地点头。
「我也被约了。」
「唔欸!?」
牧牛妹不小心发出怪叫。
「怎么了。」
「咦,没事,呃……是谁约你?约你做什么呢?」
「柜台小姐。公会的。你认识吧?」
听哥布林杀手这么说,牧牛妹默默点头。
柜台小姐。身材姣好,工作认真又很细心,是位成熟的女性。
「没理由拒绝。我试过约其他人,但大家似乎各有安排。」
牧牛妹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啊、啊哈哈哈……」
牧牛妹为了掩饰尴尬,用空着的左手拨弄头发。
——哎呀呀。被别人抢先一步了……
也不知究竟明不明白牧牛妹的心声,哥布林杀手只是淡然地重复问道。
「什么事。」
「……不。没事没事。」
牧牛妹缓缓摇着头。
没有,没什么,没啥大不了的。嗯。没事,没事才对。
只不过是自己煞费苦心的盘算落空罢了。这种情况下,就算把邀约的话语说出来好像也没意义,但问问看不是什么罪过吧。
「其实,我也想找你一起去逛逛——就这样。」
「是吗。」
「嗯。」
他点点头,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地面不知不觉从镇上的石板路变成泥径,两人已通过大门来到郊外了。
春天时这座山丘开满了怒放的雏菊,也是冒险者们与小鬼激战的场所。
如今则化为一大片为了过冬而种植的牧草地,只有两人的脚步声沙沙地响着。
竖起耳朵,可以听见「哩——哩——」的微弱虫鸣。他身边则是青梅竹马的呼吸声。
尽管气候越来越冷,但还没到吐息会变成白雾的程度。
「……欸。」
「什么事。」
「你们约的时间,是从几点开始?」
「下午。」
终于,牧场的点点灯火从远方映入眼帘。
哥布林杀手的双眼——铁盔——依然向前,静静地这么答道。
牧牛妹听完则喃喃应了句「是吗」,将颤抖的手微微贴向胸口。
「那么……如果我说把上午的时间给我,可以吗?」
「可以啊。」
「咦——?」
本以为会被拒绝的牧牛妹,不由得愕然地望向哥布林杀手的侧脸。
脏污铁盔融入了夜晚的幽暗中,实在很难判断他的反应。
而他的回应也一样,真正的想法究竟如何始终很嗳昧。
才刚说他应该算是个好懂的人——结果接受了邀约却没有显露内心意愿?
牧牛妹用力咽下一口唾液。希望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就好了。
「真、真的?」
「为何要骗你。」
他如此断定的口吻毫无半点迟疑。
当然他不是那种会信口开河的男人,牧牛妹早就明白这点。
「可、可是……这样好吗?」
「没什么好不好。」
哥布林杀手面对她不安的疑问,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提的人是你吧。」
「唔……那、那么,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没意见。」
「太棒了!」
听了他一连串淡淡的响应,牧牛妹这才终于忍不住大声欢呼。
她轻盈地跳着,连丰满的胸部也随之摇晃,一个转身绕到他面前。
「那就这么约定啰。祭典那天,从早上开始。」
「嗯。」
哥布林杀手似乎被她的气势震慑了,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似的歪着脑袋。
「有那么开心吗?」
「那还用说!真是的。」
这种事又何必再问呢,牧牛妹以满满的笑容回应。
「跟你一起去逛祭典,距离上次已经相隔十年之久了耶!」
「这么久、吗?」
「就是这么久。」
「……是吗。」
哥布林杀手这时,用异样严肃的态度点点头。
「……我都不知道。」
炖浓汤的香气微微飘送过来。
这是假装有事要办、其实是出门去接他之前,预先在厨房准备好的。
而家已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