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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 2)



「凉,要是家人增加的话你会开心吗?」



「不感兴趣。」



我冷淡地回应了父亲的询问。我大体上知道父亲让人讨厌的地方,他要是这么问我的话,估计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弟弟或是妹妹,不想要一个吗?」



这个男人在说什么呢。我已经不是小学生了,非常清楚母亲早就已经过了适合生育的年龄。



「为什么?」



「你想啊,那样不是会更热闹嘛。」



父亲是个好脾气的人,无论对谁都是用一种相对较低的姿态来交谈。他和帅气之类的词完全没有关系,但却很受女性欢迎。说话温柔开朗,能让气氛炒热起来是他的特技。



「不要弟弟也不要妹妹。」



「凉,不稍微考虑一下吗。」



肯定是从那个时期开始,父亲就已经在考虑把白乃接过来了。



那个人的病情越来越恶化,白乃不得不看着母亲不断病重肯定也很辛苦吧。



「不需要,不如说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为什么……你看,家人变多了不是更加开心吗?」



「增加了就会开心吗?你的意思是说,十个人的家庭就比四个人的家庭幸福?」



「凉真的很擅长讲道理。」



父亲有些不知所措的笑了笑。



父亲从未对我发火过,无论是我成绩很差还是弄哭了朋友的时候,他都没有生气过。这种事也是会有的,无可奈何嘛,他总是会这么说。我一方面受益于这份纵容,另一方面又讨厌他的这种地方。说不定他对我在做什么事情根本不感兴趣。



「只有两个人的家庭就是不幸的吗?」



贵子女士天生就有一些精神上的不稳定,我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件事。她和父亲相遇之前就偶尔会去医院的精神科治疗,而这在他们两个人开始关系之后也依然持续着。



「没有那样的事。」



父亲温和地笑了笑。



「就算只有两个人也好,只要和家人在一起就是幸福的。」



父亲把手放在我的头上,他这种若无其事的亲昵举动也很讨厌,我用力摇头把他甩了下去。



「别这样。」



「凉」



「……要是妈妈说可以的话就可以。」



「凉真的很喜欢妈妈呀。」



父亲倒没有显得很受伤的样子,只是笑了笑。无论他多少次出轨,最后总是会回到妈妈的身边,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夫妇之间的事情,我一点也搞不明白。但说不定什么时候,父亲也可能就不会再回来。



我倒是完全无所谓,但母亲一定会哭的。



父亲在的时候我很烦他,但父亲不在又会让人困扰。对母亲而言他是必要的,而对我来说他却令我感到烦躁。



「做的调整大致上就是这样,这里还需要再校准一下颜色……你没事吧?」



「啊,抱歉,我没事。」



「但是你脸色真的很差,要是不舒服的话不要硬撑着。」



「不……真的没事。抱歉我来的太晚了」



我比预定的碰头时间晚到了一个小时,但是编辑对拼命道歉的非常温柔。



我们碰面的地方是一个很热门的咖啡店,里面有谈笑风生的家庭主妇、吵吵闹闹的高中生、正对着电脑独自作业的工作者……和那间房子里截然不同的光景,我意识到这才是世界真正的样貌。



「要配合原作的话,还是这一版的氛围比较好吧。」



「啊,确实是这样。」



「然后是关于章节封面……」



成为插画师的数年间,我接到的大多数委托都是杂志的插图,这次却是接到了青少年向小说封面的工作,对我来说也是初次的经历。



我的画与我的外貌相似,都没有什么显著的特点,按都筑说过的话来讲就是过目即忘。和杂志上一扫而过的插图倒是很般配,但是作为一本书籍颜面的封面来说,我究竟能够胜任吗。



「……本马小姐?」



「啊,对不起……但是用我的画真的好吗,会不会觉得有些太土气?要是因为我的原因卖不出去……」



好像是原作者很中意我的画,但我在这之前从没看过作者的作品,这次看了原文之后觉得是行文非常温柔的优秀作品。



「不要担心,广告宣传是别的部门的工作。而且实际上,这位作家也并不是特别华丽的行文风格,我觉得正合适。」



我看向印着自己的画的样书,注意力却没法集中起来。这是在白乃来之前我拼尽全力完成的作品,作画的风格虽然没有发生改变,但因为我不想被挑出任何毛病所以每一个部分都尽最大的努力做了细化。总算是提交了自己也觉得说得过去的成品,但现在这样看过去总觉得还是有些地方不太合适。



大致确定了修改的方向后,碰头会差不多快要结束了。



「身体真的没事吗?要注意健康啊。」



「谢谢您的关心,给您添麻烦了。」



目送编辑离开之后,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我心不在焉地走向车站。脚步轻快的人群来去匆匆,无论是谁都有急着要去的地方。



果然大家都会回家吧。



那是一个人独居的房间呢,还是和家人生活在一起的场所呢。



妈妈也已经到家了吗。



我想要原地蹲一会,感觉到恶心,脑袋刺啦啦的痛,什么也不想再思考。



——逃走了



逃走?逃到哪里。比如说,向着电车线内一步跳下去?



最初听说贵子女士是因为病情加重后去世的。但真实的情况是,她从医院的屋顶上一跃而下,这是我后来从父亲那里听说的。



那种事情我根本不想知道,即使如此父亲还是如实地告诉了我。



――果然提前把白乃接过来是正确的。



父亲苦笑着说了这样的话。我虽然不喜欢贵子女士,但果然还是更讨厌用那样的表情说那样话的父亲。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我踉踉跄跄地走完了回家的路,打开玄关之后,白乃的运动鞋早已不见了。



——无可奈何。



父亲的话像诅咒一样响起。



指尖冷得发抖,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没有电话的我当然不知道她的联系方式,明明我早该知道她终有一天会消失不见。



我一直都持续着,从她的身边逃走。只要这样做就总有一天能够忘记。所以只要保持这个样子就好,我就这样重回平静的生活,这样就好。



这样的想法仅仅过了一瞬,脑海里就被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的自己占据。



「冷静一下……」



要好好想一想她会去的地方。



拍不出照片,她曾这样说过。



也听她说去过很危险的战乱地区,我本以为那是年轻气盛的愚蠢行为。



――但说不定是我错了。



她虽然没有生在那些战火交织民不聊生的地方,双亲也没有让她饥寒受迫、没有限制她的自由。



但话说回来,我的家里对她来说也绝对称不上乐园。



她被从亲生母亲身边带走,不得不住进我们家中。而在这个家里,她不得不服从我的无理取闹。



——无可奈何



唯有照片能随白乃的心意截下这世界的一隅,但这世界本身却不会因此而发生改变。我想起一心一意举起相机,面向蝴蝶的尸体的她那幼小的身影。



我把钱包和证件一股脑都塞到随身的背包里,随后又从家里飞奔出去。现在这个时间的话电车还赶得上,我乘上了西行的列车。



是白乃主动离开的。



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没有去找她的必要,我只需要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就好了。但我根本就做不到,不从家里跑出去找她这种事情。



或许只是南辕北辙,但是只有开始行动情绪才能稍微安定下来。



没有吃晚饭的时间,衣服还是碰面会时的那一身、妆也来不及卸,我靠着电车灰暗的玻璃,能看见自己疲惫的脸色映在上面。



无论我逃到什么地方都死缠着我不放,即使化了妆也没法糊弄过去。这张脸与白乃无比相似。



我静静地向着窗玻璃伸出手。



在去医院和那个人见面之前,我就隐约意识到了。我和母亲长得一点也不像,母亲的眼角要更垂下去一些,眉毛也更浓,脸廓也是母亲要更加柔和,嘴唇也不像她那么有层次。



那时母亲在旅馆里,已经意识到了我们之间刚做过了什么,和迟钝的父亲完全不同。



即使没有被母亲明着说什么,我还是和白乃拉开了距离。我从老家搬了出去,开始一个人的独居生活。因为和都筑的婚约被毁掉,从那个充满尴尬的职场也辞职了。最初打一些零时工,后来逐渐经营起本就非常有兴趣的插画副业。



就这样我们互相之间给予了对方自由。作为大人,踏上更成熟的道路。



……我本以为是这样的。



这肌肤好像还记得那夏夜湿润的空气,我闭上眼睛委身给电车的摇曳。



我们都没能从那个夜晚逃离。







小时候我以为只有非常厉害的大人才能够坐得起出租车,但是如今我知道连我这种程度的收入,只要想坐的话也是能坐得起的。



「您一个人吗?」



面对想要闲聊的司机,我朝他露出微笑但没有回答。



我虽然一点也不厉害,但确实地成为了大人。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路边的树木近乎黑的看不清。就这样走了一阵,眼熟的旅馆出现在眼前。



还有些担心要是我记错了该怎么办,也有已经停业了的可能性,但是那栋民宿依然好好地伫立在那里。那个时候就算不上是很新的建筑,现在看来已经相当老旧了。



我付完出租车的费用后从车上下来,从家里出来也才过了一个半小时左右,真是不可思议。



只有这样一点距离,我从那时起也从未想过会回来这里。



心跳逐渐变快,但我却异常冷静。



都已经到这里了,唯有继续前进才行。



「打扰一下,我正在找自己的妹妹,请问有这样一位女士在这里留宿吗?」



前台的接待员露出困惑的表情,被满脸写着另有隐情的女人突然问话也是正常的反应吧。他和其他几个职员商谈之后得出的结论是,不能随意透露客人的个人情报。



这样的结果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立刻收手,然后订了一间房间。



前台建议我联系警察帮忙,我笑着糊弄了过去。



很幸运的是还有空房间,但我出来的太着急完全没有带上替换的衣物。



「很近的地方就有便利店哦。」



定好住宿之后旅馆的人也变得亲切了。



我在便利店买了晚饭和简单的衣物后回到房间。小巧玲珑的和室,能闻到草席的味道。



窗外一边漆黑,寂静的甚至有些耸人。那个时候坏掉的空调现在倒是已经能好好运作了。



我把行李都放在房间的角落里,随后在椅子上坐下。



――我这是在做什么呢。



独身一人跑到这里。



就算白乃也在这里,她也可能不想跟我见面。



就算追过来了,那也不过是我的自我满足。我从以前开始就擅自无视她的意志,任性妄为。



心绪不宁,坐立不安。我从房间里出去,走廊中没有任何其他人。



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我想把这民宿每一个房间都偷看一遍,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只好眺望着漆黑一片的中庭。突然我想起来,大厅的休息区有可以免费借用电脑的区域。



说不定有工作上的联络过来。昏暗的操作区一个人也没有,我站到老旧的机器前面开始检查起邮件。在这个过程中情绪逐渐冷静下来。



我突然意识到可以搜索白乃的名字。那是我这么多年间都绝对不肯做的事情。



输入文字、按下检索键后有好多页结果弹了出来。展示着照片的网站上清晰的写着她的名字。



点开网页之后,一张宏伟的建筑物的照片映入眼帘。



「好壮观……」



脑海里闪过战乱地区这个词,跟我想象中的杀伐场面完全不同,白乃拍到的大多是巨大的机械与建筑物、还有各种充满无机质感的照片。



巨大的破旧机器的粗糙质感让我想起恐龙。虽然逐渐被遗忘,但仍旧确实存在的过去的遗物。



拍这些照片的时候,白乃在想些什么呢。



检索的过程中,我也发现了她自己制作的个人网站。看起来不像是精心运营的那种,大多是随意放出来的一些照片。本以为在上面能找到她的SNS账号链接,但最终只找到了个人博客。



“拍不出来。”



更让我惊讶的是和这句话一起还有一些简单的记事,开始日期是一年前。



每次日记的字数都非常少,无言的上传照片的日子要更多。和“拍不出来”这样的话语一起上传了照片,让我不禁觉得非常矛盾。



和之前的机械不同,这里大多是日常化的照片,树叶的影子、只有米饭与味增汤的午餐、穿得很旧的运动鞋……这双鞋子我有印象。



没有称得上特别的风景,但隐隐约约却和那巨大的机械一样,可以从中感受到想要留住那不停流逝的时间的寂寞。



胸口异常闷热,光是看着这些内心就无法平静。



——为什么她拍不出来了呢。



我们已经是大人了。她也早已不再依靠父亲和我的母亲,不再服从于我,能够独立的生活下去。



“做不到、拍不出来、做不到”



诅咒一样的词语连续不断。



白乃总是把自己的世界用笼子锁起来,看起来完全不需要别人踏足其中。就连和安昙的那段恋情,从白乃那边也没有什么执着留恋。



但真的完全如此吗。



白乃已经不再在那个灰暗的家中了。



所以没有再服从暴君一样的我的必要,这种事情她自己也十分清楚。



她已经完全清楚,我只是一个软弱的女人。在那个夜晚,我紧紧抱住她的后背的时候。



这个民宿是早餐要去食堂自取的类型,我不着痕迹暗中观察了留宿的客人,没有发现白乃的身影。



在民宿的门口取了一份地图之后,我决定出去找找,结果被路旁连绵不绝的蝉鸣声吓了一跳。



如果白乃也住在这个旅馆里的话,想必会仔细地拍住进的房间吧。肯定会这样,那么拍完之后呢?



出了温泉街的范围之后,人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少。车站前刚好有可以租脚踏车的地方,于是借了一辆之后继续向前。虽然整理得非常干净,而且管理员也用笑容目送我出发,但并不是电动车而是普通的脚踏自行车。最开始还比较有余裕,走过一段上上下下的坡道之后双腿开始感到酸痛和疲惫。



即使如此,迎风飞驰仍然让我感到爽快,无人烟的小路上,只有我一个人踽踽向前



我一直不肯原谅父亲,然后也讨厌着如同软弱的象征般的贵子小姐。



我认为白乃和他们是同罪的。



所以我持续不断地挑衅着她。



我清楚总有一天,她会向我作出反击。我明知道的,但仍然继续着对她的挑衅与欺凌。白乃终究会忍无可忍然而伤害我,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天。



我究竟是什么时候陷入这条死胡同的呢。是明知道白乃在家还要把男生叫过去的那天吗,还是说,从她被接到我们家的那天就开始的呢。



今天是万里无云的晴天,这样的天气肯定非常适合拍摄吧。



我不时看看地图确认方向,选择了通往山顶的田间小路。轮胎很容易陷到泥地里,前进的并不算顺畅。阳光照射在肌肤上感觉火辣辣的,虽然确实是向着目的地的方向前进,结果到了一半就没了像样子的路,完全是斜坡了。我只好从自行车上下来推着走。



在这前方能见到她吗。



我不得不找到她,但是一天之内能往返的地方并没有那么多。



等到她离开后才想要拼命去追回来,我还真是自作自受。但即使如此,我也要再和白乃谈一次。



或许已经太晚了也说不定,因为一直在逃避的明明就是我自己。但反正我从最初就是那样任性又不讲道理,与其什么都不做为什么不再任性妄为一次呢。



这条路杂草密布,甚至说它称不上叫路也不夸张,但是确实有人从这通过的痕迹。本来就有人在用这条道也说不定、不能肯定这就是白乃留下的,但能看见人活动过的痕迹却让我感到安心。



树木尖利的枝条划过胳膊带来一阵刺痛。



如果我在这里倒下,或许谁也发现不了我,我的尸体也会就这样腐烂在这里。这与其说是我受到不安刺激的胡思乱想,不如说是非常清爽的妄想。



我仍然继续前进着。要是搞错了,只要折返回去就好,然后再去别的地方仔仔细细地寻找。因为这是我能做的事、因为我有必须要找到的人在。自从断绝联系、一个人搬到没有熟人在的地方独居之后,其实我没有一天不曾想起她。



与此同时,我也认为自己不会再与她相见。寂寞一点一点地侵蚀着内心,平稳地度过着这些孤独的日子。但是我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啊……」



登上最后的斜坡之后,视野一下子豁然开朗。



视线下方是一条河流,能看到一座桥横跨其上,和昨天在电脑上调查到的一模一样。这座桥现在已经废弃了,原本是为了引导水路而建的老旧石桥,那石刻的外饰让人想起古罗马的遗迹。



——找到了。



我没有弄错路。在思考白乃会去的地方时,我查到这片地域有几处老建筑遗迹,虽然和世界遗产之类的完全没法比拟,只是小众到不能再小众的地方。但我在想,现在已经废弃的工厂和石桥、停运的铁路线,这些东西里一定有能和她的照片产生共鸣的地方。



我终于可以为平安的找到目的地而松上一口气。抬头望过去,在更高处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展望台一样的地方,一个女人正站在三脚架的旁边。



「……已经可以拍出来了吗?」



她缓缓地,用猜不透感情的目光回望着我,什么也没有回答。







「这个,是做什么的桥?」



「被建成用来引导水路。」



「诶…」



「但是流向已经改变,桥也逐渐老化,早就不起作用了。」



白乃又开始面朝向相机。无论是相机还是三脚架,真亏她能搬到这里,肯定非常辛苦吧。但是从白乃那若无其事的态度上却完全看不出来。



她透过镜头望向桥的方向。



要是我也带了相机的话当然也可以给那座桥拍一些照片,但我所拍到的东西,肯定和白乃所拍到的东西截然不同。



这座桥既华丽又古风,能看到时间堆叠其上的痕迹。石刻的雕饰都些微染上红褐色,攀在上面的枝藤也非常有历史感。



「我们住宿的地方是同一个吧。」



我和白乃都望向那座桥,可能这样比面对面还要容易交谈。白乃什么也没有回答,我继续说了下去。



「是个很棒的旅馆啊,可惜之前我们来住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这些的余裕。」



在荒无人烟的山里,我感到比以前任何时候呼吸都更加畅快。



「嘛,所谓温泉旅馆这种地方,就是成为大人之后才会喜欢上啊。」



我和白乃都随着年纪增长,变得已经不再是那个时候的我们了。每当风吹过的时候,树木簌簌摇曳。而古桥就像数十年前建成时一样,一如既往平静地伫立在那里。白乃究竟已经对着这座桥拍了多长时间了呢。



与给人拍照的时候不一样,桥不会每个瞬间都变换不同的表情,仅仅是日光照射的角度和杂草摇摆的姿态这样的微小变化而已,但白乃仍然透过镜头紧紧盯着石桥的方向。



「我可能,只是想报复被你做过的那些事。」



白乃的眼睛紧紧贴着相机,突然小声地开口。



「被我?」



「被你欺负的好惨。」



我忍不住笑出声。



「别笑啊。」



「不是在笑你啦。」



我的确把白乃欺负的很惨,又被她报复的很惨。



刚来到我们家的时候,白乃还只是个瘦弱的小女孩。



虽然当时的我也不过是个小孩,但与她相比仍然拥有压倒性的优势。我沉醉于那份力量,就像白乃对支离破碎的蝴蝶所做的那样。



「拍照和说话其实很像。」



白乃继续平静地说着。



我总是认为自己是被害者,无论是出身的事情、双亲的事情,其实我都清楚这些根本不是白乃的错。



「心里搞不清楚的感情,用拍摄照片的方式诉诸言语,就能给她们赋予形态。但是什么都改变不了,最终只是变成了尸体。」



「嗯」



这座桥已经不再被使用,那么它就已经失去了生命吗。但是望着被青苔和枝条复满的石桥,却又能感受到确实存在的某种生命气息。究竟该如何描述呢,我完全搞不明白。



「要是能找到合适的词汇就好了。比如那个时候你所想的其实是,『并不是想要伤害你,而是想要被你喜欢上才做了这样的事』之类的。」



白乃从相机后抬起头,目不转睛地回头看着我。



白乃主动提起了尸体。我们一直都无法触碰的东西、那密封的箱子终于被她打开了。



这里分明是开阔的室外,但与白乃面对面的我却处于一种无法摆脱的封闭感之中。然而我肯定并不讨厌这种感觉,说不定这份两人之间的湿度就是过去我所追求的。



「我猜错了吗?」



我又问了一遍。



石桥下的水渠早已不再通水,是座没有尽职责的桥。即使如此桥也仍旧伫立在那里。



「如果我说没错又会怎样?」



白乃也用反问回答我。



「那么,要不要和我一起生活呢?」



说不定我的声音在发抖。



「去冲绳吧,随便南方的哪座小岛都行。」



我想起修学旅行时去过的那霸岛,吆喝着卖土特产的老奶奶对我们说,她其实是在崎玉长大的。



对我来说移居也是很新鲜的事情。在崎玉出生长大的人,也是可以在冲绳安家乐业的。离开出生长大的故乡,到远方某处自己喜欢的场所定居,这是只有大人才做得到的事。



「“是姐妹啊”,开一家被这样说也稀疏平常的小店。」



我擅自想象的,平静而安稳的南方小岛生活



但是白乃却紧皱眉头,露出痛苦的表情。和那一夜相同的表情。



让她露出这样表情的人是我。这个事实既让我觉得苦涩,又令我暗自窃喜。那是我的心里一直沉淀着的,煮沸干涸的黑色感情。独占欲与情欲、爱欲与支配欲,各种而样的感情稀里糊涂地混在一起,变成了不忍直视的巨大怪物。



我们由同一位母亲与同一位父亲所生下来。



但是我和白乃是截然不同的,理所当然的两个独立的人。



「不也挺好的,我讨厌寒冷的地方。」



漂亮的海湾、常夏的小岛。夏天一定会非常炎热吧,蝉也吵吵闹闹的鸣个不停。



「海景会很漂亮。」



「总觉得小白会对着大海从早拍到晚上。」



「这是偏见」



没什么营养的闲聊往复不断,趁着这段时间,白乃好几次按下快门。



「那你就给那个人打电话吧,就说我们要搬去南国的小岛住了,别再联系了。」



白乃唐突的说了这样的话时,我完全没能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谁?」



「那个人」



这样重复了一遍,我才终于意识到她说的是都筑。为什么现在这个时候要特意提到他呢,但是白乃看起来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为什么要现在……」



「现在立刻,我已经帮你输好号码了。」



白乃话音未落就把她的电话递了过来。



「为什么你连他的联系方式都知道!?」



「以前问的。」



白乃一副不容我拒绝的态度。说实在的刚才那个气氛下我一点也不想听见他的声音,一想就知道没什么可谈的。但看这个架势如果我不打这个电话,白乃绝对不肯善罢甘休。



「好吧。」



反正迟早也是逃不过的事情,干脆现在就在这里了结了吧。



「喂喂,能听清吗?我是本马,对,这是我借来的电话,稍微有些事情要和你谈谈,你现在方便吗?」



要是没人接就好了,还没等我这么想都筑就接通了电话。看来是不在家里的样子。



虽然白乃在一旁默不作声,但是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她非常在意我们的谈话。



「什么事啊」



「简而言之,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去远行……已经不可能再见面了,或者应该这么说,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什么?好突然啊。不是去旅行吗?」



「比旅行可长的多得多。」



「那算什么,出家吗?把现在的生活舍弃掉?」



现在的我又究竟有什么不能舍弃的所谓生活呢,无非是些摇摇欲坠,硬撑着度过的日子罢了。



「也可以这么说。」



对面陷入片刻的沉默。要是我突然接到这样一个电话肯定也会很困惑。



「那好吧,我明白了。」



然后都筑没有任何犹豫,干脆地回答了。



他是那种工作再多也从不焦躁的人,只要对他说想见面几个小时后就肯定会过来,即使他正在和别的女人约会也一样,就是这么奇怪的人。



「你是要去哪里呢?」



「南国的小岛。是我很久以前就有的梦想。」



其实根本没有这回事,但我扯起谎话非常自然。简直是话一出口,仿佛连我也觉得自己最初就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