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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怀璧第8节(2 / 2)


  “她死了。”闻玉回答道,“我爹告诉我,我一出生,她就死了。”她自小和闻朔一起生活,对未曾谋面的母亲没有什么感情,因此提起这件事情来也并不显得伤心。

  卫嘉玉沉默片刻:“恕我冒昧,你如今多大年纪?”

  “二十,你问这个干什么?”

  卫嘉玉七岁那年,闻朔离家再也没有回来,如今他二十七岁,中间隔着整二十年。而眼前这个女子今年正好二十岁。时隔二十年,他好像终于发现了一点有关当年父亲不告而别的真相。

  傍晚的太阳快要落山,山中许久不曾有过这样好的天气了。

  坐在茶摊上的女子隔着一张矮桌目光澄澈,映着山间晚霞,没有一丝阴霾,叫他想起自己二十岁的时候,或许并没有这样明亮的眼神。

  她身上没有华贵的衣衫,头上没有繁复的珠宝佩饰,手心有常年习武磨出的茧。可她身上也有父亲为她打赌赢回的短刀,受伤时用来包扎的帕子上有人用蹩脚的针线为她缝下名字,她回程的山路上满怀期待,因为家中有人等候。而他忐忑不安,犹豫许久才下决心下山赴约,尽管那时他们不知道,他们要去见的是同一个人。

  她什么都不知道,却什么都有。

  茶桌下的衣袍中,男子微微收拢手指:“他们为什么叫你小满?”

  “因为我爹说,我是小满那天出生的。”正事当前,闻玉并没有留意他那一瞬间的异常情绪,转而问道,“你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等官道疏通,我就动身离开。”

  “你就这么走了?”闻玉诧异道。

  卫嘉玉言辞冷淡:“我来这儿只为了见他问清楚当年的事情,可如今他既然不在,我便没有继续留在这儿的理由。”

  “或许他过几天就会回来。”

  “他若打算回来,就不会留信。”他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那点不切实际的念想。

  闻玉不说话了,她知道他说的或许是对的,闻朔忽然写信给眼前这个人,又留书离开,显然今日发生的这些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可他为什么不告诉她?

  卫嘉玉眼看着她如同今天在那间小院里见到的那盆兰花那样,一点点耷拉下枝叶,目光随着晚霞一起渐渐失去神采。

  “他既然已经走了,你也该好好为自己将来谋划,想想往后要如何。”他起身留下这句话便要走出茶摊。

  就在他起身的那一瞬间,坐在对面的女子忽然开口道:“可你到了这儿难道不是想问问他为什么吗?”闻玉抬眼,声音冷冽如刀,“你只会等着吗?再等十年二十年,等他有一天出现再来告诉你,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

  卫嘉玉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见她眉峰压低,目光如炬:“天上地下,我要想不通,他就不能走。”

  西山金乌欲碎一般,霞光刺透云彩,刺得他一时睁不开眼睛。二人一立一坐,夕阳下,对峙一般谁都不肯低头。闻玉想起了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他确实是一尊高高在上的玉石菩萨,他将自己摆在玉台上,春风烈日都不能叫他动心。

  她有些失望地抿了下唇角,低下头正准备起身,卫嘉玉忽然开口道:“他还有什么常去的地方?”

  月亮初升的时候,闻玉带着卫嘉玉来到了家后面的一处小山坡。

  她家原本也比这村里其他人家住得远一些,几乎可以算是偏僻,而这山坡就在家后头的大山里。

  闻玉带人到了一个石洞外,石洞低矮不弯着腰绝进不去。闻玉叫他在外面稍等,过了一会儿便听见洞里有人喊他。卫嘉玉稍作犹豫,矮身钻进石洞,才发现这石洞下面是条暗河,里面似乎另有乾坤。

  闻玉不知从哪儿拖出个小木筏,招呼他上船。卫嘉玉望着里头黑黝黝的洞穴有些迟疑,木筏上的人却以为他怕水,无奈地上前一步朝他伸手示意。月下朝他伸出来的那只手腕骨纤细,十指修长,瞧着并不甚有力。女子站在小木筏上仰头看他时,发丝从身后垂下,清丽容貌隐于夜色中,只有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叫他想起无意间读过的乡野志异:山间精怪化形为人,常于月色皎然之日现身,过往客商深夜赶路偶然得见,惑于容貌随其入山遂不再出。

  卫嘉玉回过神,看她一眼,到底朝前探身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要比她大得多,上面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闻玉五指收拢,稍一使劲,就将原本站在外面的的人拉到了木筏上。

  闻玉指点他坐下,便调转木桨沿着暗河朝石洞深处划去。天色已晚,石洞中更是漆黑一片,闻玉点上带来的灯笼,木筏随水缓缓向前。这儿应当是个溶洞,有些地方极为狭窄有些地方却又很宽敞。闻玉显然是这儿的常客,无论是什么样的河道她都将木筏操纵得极为得心应手。

  “河道尽头是哪儿?”

  “我爹招待客人的地方。”

  第12章 郎中

  卫嘉玉朝她看了过来,闻玉见他不信,又说道:“小时候我爹有个朋友来山里,就住在这儿。我爹每回去看他都不肯带上我,我就悄悄地跟过来。但我年纪太小很快就跟丢了,结果阴差阳错就找到了这儿。”

  话未说完,木筏已渐渐来到一处极窄的河道,人坐在木筏上都显得有些逼仄了。闻玉示意卫嘉玉平躺下来,随即自己也跟着在他身旁躺下。这木筏原本就窄小,两个人紧挨着并排躺下之后便没了一点儿空隙,稍稍翻个身就要从船上掉下去。

  卫嘉玉自小礼学甚严,从未与哪个女子挨得这样近过,几乎能感觉到身旁人的发丝都沾到了自己颈上。他心中刚生出些不自在,闻玉又蓦然间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将木筏上的灯笼吹熄了。

  四周立即陷入了一片黑暗。

  卫嘉玉不知她是何用意,微微侧过头去看身旁躺着的人,还没开口,就听她“嘘”了一声,示意他噤声。木筏上的男子于是便没了声响,二人静静躺在船上,耳畔只剩下了水流的声音。

  漆黑一片的洞穴叫人一时分不清自己置身何处,但渐渐的,眼前出现了微小的亮光,那亮光星星点点在黑暗中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像是叫人置身于浩渺的星河之中。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木筏上的男子微微睁大了眼睛,见那点微光竟缓缓朝自己靠近,他忍不住伸出手指,那点星光就落在了他的手指上。凑得这么近,他终于看清了那“星星”身后发着光的小尾巴,闪着点点绿光,随即又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漂亮吗?”像是与人分享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身旁的女子问这话时带着几分微妙的骄傲,“只有这时候才有。”

  卫嘉玉微微勾了下嘴角,黑暗掩藏了他唇角的笑意,只听见他低底地应了一声:“嗯。”

  木筏顺着水流经过这段,溶洞两旁又开阔起来,没多久像是撞到了石头,渐渐停了下来。

  闻玉坐起身率先跳下船,等卫嘉玉提着灯笼从船上下来时,发现水是从上面流下来的。他跟着闻玉朝河道上游走去,翻过几处陡峭的小坡,这洞里石壁湿滑,走得颇为坎坷,好在没多久,闻玉摸到一块石头将其搬到一旁,眼前出现了一个小洞,她率先矮身从小洞中钻了出去,卫嘉玉紧随其后,刚一出去眼前便豁然开朗。

  卫嘉玉提着灯笼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到了一处天坑。

  天坑四周都是石壁,其中一面尤为光滑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光滑的石壁下有一口小潭,水流正是从这儿流下去的。

  “其他时候这儿有瀑布,水会从山上流下来沿着石壁流进暗河里。”闻玉见他盯着那石壁看了许久,在旁边解释道。她说完又朝里头走去,卫嘉玉很快明白她之前说这儿是闻朔招待客人的地方是什么意思了。

  这天坑像口大井,坑底放着一张竹床,边上还有桌椅茶具,家具一应俱全,显然确实有人曾在这儿住过。只是那些东西早已落了灰,应当很久没有人来了。

  闻玉提着灯笼在坑底走了一圈,确认这地方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有别人了,失望道:“他不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