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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节(2 / 2)


  他抬眼望住她,那眼神钻筋斗骨,要把人穿透似的,“怎么不接着往下问?”

  月徊说:“哪儿还要问呢,后来你就在宫里扎根儿了,那个根儿啊……那个……扎得挺深,从小火者当上了掌班司房,后来做了随堂,替汪轸掌管了司礼监。”

  她有心绕开了说,看来是怕了。他牵着一边唇角笑了笑,“根儿确实扎得深,我的身上,全是恩将仇报的故事,对毕家是如此,对汪轸也是如此。”

  月徊已经悄悄从他腿上迈下来了,为了稳住他,嘴上还在敷衍着:“话也不能这么说,汪轸时候司礼监都是你在掌管。他就知道弄女人,但凡漂亮的落了他的眼,他想尽法子也要把人弄到手,老百姓都恨死他了。你取而代之,是替天行道。”

  他点了点头,“那毕家呢?”

  月徊这时候已经扒上桶沿了,冥思苦想了一番说:“毕家干的是害人断子绝孙的买卖,这得多缺德啊,是不是?所以……”她边说边想跨出木桶,“所以照样算你替天行道。”

  可惜她的小动作没有得逞,身子刚探出水面,就又给拉了回来。

  她在水里身姿纤纤,哪怕性情粗豪不解风情,那腰还是女人的腰。

  他两手扣着她,将她翻转过来,似笑非笑道:“怎么了?你似乎很怕我?是怕我的城府,还是怕我这个人?”

  月徊心里突突地跳,从没像现在这刻这么狼狈过。

  她来前设想的,居然全部被推翻了!她的那种大度和怜香惜玉的心,现在已经英雄无用武之地了,他根本用不着她去安慰。天底下最荒唐的事,不外乎姐妹变夫妻。没错,其实她一直以来的种种龌龊行为是没有性别认知的,那哪是没脸没皮,分明就是小姐妹之间的玩笑啊!结果现在崴泥了,这小姐妹变成了男人,她心里实在受不了这种刺激。她觉得自己得离开这是非之地,可他勾住了她,让她脱不了身。

  “我这不是怕,是慌。”她哆嗦着下巴,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八成是在做梦,在做梦……”

  他的那双眼睛蒙上了尘,“怎么?你不高兴么?”

  月徊说高兴什么,“我都快吓死了!这事儿我得好好琢磨……我得琢磨琢磨……”边说边手脚并用挣了出去,湿淋淋的一身在舱房里转了两圈,然后跌跌撞撞,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切得从长计议,她好不容易接受的关系,好像又得推翻了。以前梁遇是太监,太监嘛,在她看来和女人差不多,她和哥哥腻歪,心里着实没把他当男人。可现在得知他全须全尾,还瞒天过海犯着诛九族的大罪……虽然梁家的九族未必能挖出来,但这一切也让她惶惶不安。

  她穿着湿衣裳站在地心儿,衣服上的水滴滴答答落下来,在她脚边聚起了无数的水洼。她拿手比划了个桃儿的形状,“还在?”又拿两手比划个西瓜,“还在?”越想越玄乎,“当我是傻子吧,骗谁呢!”

  她重新打开门,气势汹汹冲了过去。梁遇才从桶里出来,大概也正彷徨着,还没来得及换明衣。见她回来有点意外,刚想开口,就听月徊大喊了一声,“我不信!”

  他怔了怔,“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

  她没有给他机会自证,大步上前,掀起了他的寝衣。

  雨过天青,这时候真是个羸弱的颜色。因为料子薄而柔软,沾水之后几乎紧贴身形,她垂眼一看,似乎隐隐约约能看出个形状,脸上轰然就烧起来。

  梁遇的脸色反倒越发苍白了,“你……看见什么了?”

  月徊说:“像个蛤蟆……”险些叫他一口气上不来。

  然后她又一阵风似的卷走了,回到屋子里默默换了衣裳上床,心里一时说不上是种什么滋味儿。以前她都干了些什么?累累罪行罄竹难书,现在回想起来,让她冷汗直流。

  明明那么难的事儿,为什么到了他面前就迎刃而解了,这人天生是来挑战世俗的么?月徊侧过身,伸手敲了敲墙板。那头没有回应,过了很久,才见头顶上小窗开启了半边,梁遇的嗓音平淡如常,“怎么了?”

  月徊喃喃说:“我就想知道,是全在呢,还是……留下一半?”

  那头沉默了下,大概回答这个问题很令他羞耻吧,隔了好一会儿才道:“齐全。”

  啊,齐全……也就是说还能有后。月徊蜷缩起身子,心头乍悲乍喜,五味杂陈。

  从今天开始,她就真的该和“哥哥”道别,去迎接一个崭新的梁遇了。她忽然迸出了两眼泪花,哽咽着说:“哥哥,你往后还是你吗?我怎么觉得,一下子把你弄丢了……”

  隔壁没出声,不一会儿外面传来脚步声,停在她舱房前,轻轻敲了敲门。

  第85章

  关于梁遇最初给她的印象, 就是个当了大太监的亲哥哥,结果现在这两样都发生了变化,实在让她有种说不上来的忧伤。

  他还在敲门, 笃笃地, 敲得很有耐心。月徊略挣扎了下,还是过去打开了门。

  她红着眼睛说:“其实我没想让你进来, 是怕敲门声吵着少监们。”

  梁遇道:“我来也没有旁的意思, 就想陪你一会儿。”

  他能明白她的感受, 哥哥忽然丢了,无关旁的,只是心理上的落差,让她觉得难受。说起来有些怪诞, 本以为要跟的那人六根不全,也做好了守一辈子活寡的准备, 忽然得知一切都变了, 换成一般的姑娘, 会高兴得忘乎所以吧!可月徊不同,她矫情的点和别人不一样,她这会儿不是庆幸,只觉得哥哥面目全非,好像不是以前那个人了。如同母亲看着长大后人嫌狗不待见的孩子, 常会怀念襁褓中的温驯柔软, 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养出了个不尽人意的东西……他眼下就是这样处境。

  他害怕不陪着她,她过不去那道坎儿,分明齐全是好事, 为什么到最后愧对天地似的,实在让他想不明白。

  她在桌前发呆, 他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灯下看她,神情呆滞的她,和眉开眼笑时大不一样。他叹了口气,“月徊,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甚至打算咱们成亲那晚再……可我觉得这么骗你,心里过意不去。我……”他匀了匀气道,“本来是想向你邀功,想告诉你,我没有对不起爹娘,没有拖累你一辈子,如今看来,我好像做错了。你是更喜欢那个残缺的我么?我这样,反倒让你为难了……”

  “不不……”月徊摸着额头说,“我只是一时回不过神,你再容我缓一缓,我能想明白的。”

  她抬眼瞧瞧他,还是原来的人,原来的眉眼,没有哪里不一样啊,可她心里就是空落落的。她有时候一根筋,想不明白的时候一脑子浆糊,但要想明白,也是一眨眼的工夫。

  “你别动,就坐着,等我开窍。”她安抚了他两句,托着腮帮子使劲儿,想了半天没想明白,伸手在他手上摸了摸,“这样,没准儿能明白得快点儿。”

  他转过腕子,把她的手攥进了掌心,诚挚道:“这么生死攸关的事儿,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应当能明白我的心吧?”

  月徊嗯了声,“想是海上的风咸,把我的脑子吹得锈住了,我就是转不过这个弯儿来……你别急,再等等。”

  梁遇听了,恍惚窥出了其中端倪,挪着杌子往前凑了凑,人离她那么近,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你看这样,能不能对你有助益。”他牵起她的手,放进了胸怀里,脸上赧然,但手上却将她压紧了,目光坚定,“怎么样?脑子转得快些了么?”

  月徊说:“我好像感觉到了一点儿阳刚之气……”

  那是好兆头,虽不明白她所谓的阳刚之气到底指什么,至少她在慢慢适应。

  不过眼下他有点怀疑她的动机,是不是有心放长线钓大鱼。他给的饵不够,她就意兴阑珊,要是下猛药,也许那锈住的脑子就豁然开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