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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动人民富二代(2 / 2)

  富二代小时候是个共情能力很差的人,经常有些“何不食肉糜”的疑惑。

  好在后来上学了,认字了,上网了,才知道原来自己家里还是挺有钱的,由于他的圈子和他差不离,他只觉得自己属于“一般家庭”,不贫困罢了,但是他跟他爹一样,对慈善、捐钱什么的都很热心,走在路上遇到什么捐款箱,他口袋里摸出来多少就会给多少,回回不落。

  要说在之前,他给女孩儿一张银行卡,就跟大街上发传单一样,瞧着面善就给,他原先接触的那些女孩儿也没多少视钱如命的,拿了就拿了,跟拿了一张外卖单一样。

  跟家里吵架之后,他来江尧投奔了个自己做生意的兄弟。摸着良心说,富二代圈子里也有有出息的,并且大有人在,他微信好友就一大排正儿八经常青藤在读,日常朋友圈针砭时弊,骂特朗普,或者那些不搞科研就要回去继承家产的,保不齐就要为神舟不知道多少号做贡献。做生意的也很多,他这个朋友老唐还是政府颁发的江尧市十佳青年企业家。

  刚跑出来的时候他一心要流放自己,“投入广大劳动人民的怀抱”,老唐说,行,你以前不是拳击挺厉害吗,我找个工地你去搬两天砖先。

  富二代至今也没搞清楚两者的联系。

  总之他真的去搬了砖,兴致勃勃的,觉得自己年轻力壮,靠劳动吃饭挺光荣的,也够新鲜,但是他没想到一点,就是搬砖会累。

  他以前经常累,跟爸爸吵架累,跟女孩儿分手累,盯酒吧装潢累,开车横穿美国累,爬乞力马扎罗也很累。

  但是他不知道搬砖也很累,而且完全是不一样的累,他跟爸爸吵完架后,找个拳室打架,喝酒,把公司上下闹得鸡犬不宁,越野,干很多事情,可在工地一个上午之后,他只企盼太阳快点下山。

  他只在工地呆了一天,晚上,老唐开着suv把他接回江尧商务区最好的住宅。

  装模作样地发朋友圈秀了秀自己的晒伤之后,他就在江尧有一天没一天地去老唐公司帮帮忙,去兄弟酒吧里调调酒,架子端起来了,还打打上班卡。富二代那时候觉得自己搬过砖,是个普通人,已经足够了解人生疾苦了。

  直到有一回。他点外卖,外面阴雨绵绵,又湿又冷,晚高峰时期,整个江尧市灰色烟雾蒙蒙,像是积灰已久的毛绒老鼠玩具。同幢写字楼的员工跟他坐一间电梯下去取外卖,一直在看手表,富二代带着耳机,摇头晃脑走在后面,一过去,正撞上那个员工对着外卖员破口大骂。

  外卖员的车可能倒了一次,小小的电动,全是泥水,外卖员也全是泥水,饭却还是好好的。他垂着头,人来人往里,一声不吭。那员工拿了外卖,一边吼他,骂脏话,一边把汤菜米饭扔在了外卖员身上。

  富二代搬过砖后,一直把自己放在“劳动人民”阶级,当即就火了,把手里的咖啡劈头盖脸地扬在那个员工的白衬衫上,员工傻了,富二代抬手又扇了那个员工一嘴巴,道:“你爹妈没教你做人,老子教你。”

  在场的人全都吓呆了,也不敢围观,只敢站得远远地回头看。那外卖员踌躇着,上前尝试拉富二代:“没事没事,是我送得太晚了,没关系,没关系……”

  外卖员赶紧给员工弯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您没事吧……”

  富二代道:“你别给她道歉,你做你的工作,有什么可道歉的,不就几分钱的配送费么,装什么大款?”

  员工什么也没说,含着泪恶狠狠地剜了外卖员一眼,嘴角出血地折身就走了,外卖员看着她走开的背影,忽然很灰颓地抱着头蹲下去了。

  富二代安慰道:“人是我打的,你用不着有罪恶感。”

  外卖员摇摇头:“再有一个差评,我这个月就一分钱都赚不了了,我扣得还没有赚的多,她肯定会给我差评的,我这个月……”

  他说不下去了,蹲了半天,绝望地使劲抓着自己的头发,抬起满是水雾的眼睛看向外面的大雨,一个老大爷们,声音竟然带着小孩子似的委屈的哭腔:“江尧市的雨季到底什么时候过去啊。”

  富二代不明白。他开餐馆的朋友,经常嫌外卖平台抽成太多,可为什么外卖员会因为雨季而抓着头哭呢?

  外卖员没有说下去,他吸吸鼻子,站了起来,他比富二代还高,弯腰去外卖车里拿了富二代的外卖递给他,番茄龙利鱼,包装完整,热气腾腾。

  外卖员说:“是您的外卖吧,我看你老是点这个,你换个app下单,签到就有这家店的红包,多的时候有七块钱呢。”

  富二代没有下过单,他直接给店里打的电话,他是这家店的vip,充1000就送一个慕斯蛋糕,他觉得很划算。

  外卖员走了,走过公司大门的时候,保安对着他挥着胳膊骂了两句,隔着雨幕,也能看见外卖员在好脾气地朝着保安点头道歉。

  富二代提着一盒番茄龙利鱼上楼了,他其实还不怎么饿,刚下电梯,一抬头就看见刚刚那个员工,弓着腰,被小肖指着脑袋。

  “都几点了,是弱智吗?喝水还能把衣服打湿,说了多少遍多买一套放在公司,现在好了,你这样怎么跟我去开会?!工作不想要就滚蛋!你来公司多久了?一个小时还不够你吃晚饭,你吃的是什么?螃蟹宴吗?把你金贵死了,要找人给你剥壳是不是?”

  富二代听不下去了,开口道:“小肖。”

  肖经理看见富二代来了,连忙露出笑脸:“傅哥,吃的什么?今晚唐总要开会诶,说晚点去找你,给你约了局。”

  转脸又对员工道:“你不用去了,叫汪原来找我。”

  员工回过头来,看见是他,她的衣服上还滴滴答答着富二代喝了一半的咖啡,嘴角被富二代扇得破裂流血,在经理面前,只能努力朝富二代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

  她的眼妆已经有点花了,眼周的棕色朦朦胧胧,和刚刚外卖员落满水雾的眼睛多么如出一辙。

  他没有骂小肖,他知道小肖是唐哥手下很努力的一个年轻人,曾经在酒会上喝到胃出血,第二天继续上班。

  富二代只把手里的龙利鱼递给了那个员工,说:“去吃晚饭吧。”

  员工没有接,小肖说她不知好歹,她仍然没有接。

  也没有说一句自己衣服上的污渍拜谁所赐。

  她只是沉默地垂着头,带着几近讨好的歉意,安静地叫了另一个年轻人顶上了自己的职位,饿着肚子,加班到十一点。

  富二代这才有点知道,尘世里,有的人付出比他多一千倍的努力,只能做到让自己的尊严不至于一文不值。

  这件事过后没多久,富二代取出了身上所有的钱,下载了租房app,比来比去,搬到了马戏区。

  和小白一样,他迷路在一圈掉砖落瓦的老房子之间,跟着国际生存大师在森林夏令营学的认路方式暂不好使。

  “嘿!嘿!楼下那个!你都绕了三圈了,怎么,刷微信步数呢?”

  那时是初春,他一抬头,一个穿着红格子的女孩,在二楼的栏杆朝他摇着一把轻盈的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