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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赴程 (2)(2 / 2)

四月的夜,最是舒适。暖阁两壁的窗户全都大开着,丝丝凉风吹进来,吹拂着重重纱帘层层拂动。比之正殿和书房,这里给人的感觉少了三分庄严,多了七分旖旎。

昭尹含笑而立,视线在她的耳珠上停驻了一下,称赞道:“淑妃的妆很别致。”

姜沉鱼嫣然一笑,再次叩拜于地,将一卷捆得很仔细的卷轴呈过头顶。

“这是什么?”

“自荐书。”

昭尹好奇地扬了扬眉,一旁罗横正要接过,他摆摆手,亲自接了过去,打开绳结,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手写得工工整整的魏碑楷书,笔力苍劲,气象浑穆,精神飞动,结构天成。真是未阅其文,便已先醉了。

“好字,这是谁的自荐书?”滚至最左侧,看见最后的署名,微微一惊,“你的?”

“是。”

一阵风来,“长相守”摇摇荡荡。

昭尹眼底泛起几丝异色,将卷轴看也不看就搁在一边,缓缓道:“你想要什么?”

“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姜沉鱼抬头,直视着他,一字一字道:“一个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位置的机会。”

昭尹的眉毛颇具深意地挑起,拖长了语音“哦”了一声,仍是不动声色。姜沉鱼知道,这位刚愎多疑的帝王正在估量自己,此时此刻,若有一句话说错,她就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但是——

就算没有说错话,我现在又何尝有机会?

一念至此,她将心一沉,豁出去了,置至死地而后生,今夜,若不能生,便死吧。

“皇上,你可是明君?”

这一句话问出来,昭尹和罗横齐齐变色。空气中某种凝重的威严一下子压了下来,如弦上箭、鞘内刀,一触即发。

昭尹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姜沉鱼,忽然间,笑了三声。

他笑第一声时,箭收刀回;第二声,力缓压消;第三声,风融月朗。三笑之后,世界恢复原样。

他靠在几上,懒洋洋地将飘到胸前的冠穗甩回肩后,微微笑道:“朕是否明君,依卿之见呢?”

“臣妾认为,皇上是明君。”

“哦,从何而知?”

“前国舅专横跋扈,鱼肉百姓,多少人敢怒而不敢言,皇上摘了他的乌纱砍了他的脑袋,为民除害,万民称快,此是谓贤明之举;薛怀持功自傲,以下犯上,最后还叛国谋反,皇上御驾亲征,将其诛杀,百万党羽,一举歼灭,此是谓振威之举;皇上用人唯才,不较出身,封潘方为将,此是谓恩沛之举。并且,皇上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日理万机,轻徭赋,劝农桑,令璧国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当然是明君。”

昭尹眉毛一挑,眼底笑意更浓:“哦,原来在淑妃眼中,朕是个这么好的皇帝啊。”

“所以,臣妾才会斗胆来此,提出妄求。”

“朕若是不听,是不是就失了这个‘明’字呢?”

姜沉鱼咬着颤抖的唇,秋瞳将泣欲泣,顿时令人意识到跪在地上的,不过是个楚楚可怜的女子,而且,只有十五岁。昭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淡淡道:“为了保住这个‘明’字,朕还是听听吧。说吧。”

姜沉鱼在地上磕了两个头,这才继续说道:“臣妾下面要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也许幼稚可笑,也许狂妄大胆,也许会触犯龙威,但,都是心里真正的想法。”

昭尹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首先,蒙皇上垂青,封为淑妃,外人看来,或多风光,于臣妾而言,却是苦不堪言……”

罗横听到这里,顿时瞪大了眼睛,心想这个右相家的三小姐,还真是敢讲啊,这种话都敢说!

“家中父兄担忧,一入深宫似海,顽愚如臣妾者,怕是祸不是福;宫中姐姐羞恼,昔日骨肉至亲的妹妹,而今成了争风吃醋的敌僚;臣妾自己,亦是茫然无依。宫中美人众多,论才,姬贵嫔惊才绝艳;论貌,曦禾夫人丽绝人寰。而臣妾性格不够温婉,处事又不够体贴,想来想去,只有一项长处。”

“哦?”

姜沉鱼抬起头,非常专注地凝视着昭尹,那清冽的目光仿佛想一直钻入他的心中去:“那便是——谋。”

阁内三人,靠着的昭尹,弯着的罗横,以及潜着的田九,闻得此言俱是一震。

偏生,她空灵的声音,依旧如风中的箫声,字字悠远,句句清晰:“所以,臣妾前来自荐,愿倾绵薄之智,以全帝王之谋。”

又一阵风来,吹得桌上的卷轴骨碌碌地滚开,里面的内容便那样图呈毕现,明明是娇媚的女子口吻,却诉说着最最惊世骇俗的志愿,再用刲犀兕、搏龙蛇般的峻厚字体一一道出——

夫何一丽人兮,裙逶迤以云绕。颜素皎而形悴兮,衣飘飘而步摇。言卿日没而月起兮,行静默而寡笑。展才容而无可艳兮,心有伤而如刀。

问名谁家女,原为羿帝妻。

偷得不死草,恩怜两相弃。

天寒月宫冷,云出桂树奇。

世道卿情薄,谁解凌云志。

后羿真英雄,群姝心欢喜。

未闻芳笺诺,久传磐石移。

可怜芙蓉面,霜华染青丝。

众妃笑方好,稚女何所依?

君主重恩爱,余心慕天机。

寻欢双结发,哪得方寸地。

劳燕有纷飞,鸳鸯无不死,

愿作千媚莲,长伴帝王棋。

谋之道,在乎智,争其抗,成其局。分制谋、识谋、破谋、反谋四项,后三样以制为基,讲究的就是一个攻心为上。

因此,姜沉鱼这一步走得看似危险,其实却是算准了有惊无险。当晚,她在沐浴更衣后,散着发躺在长椅上凝望着窗外依旧皓洁的月亮时,心境已变得与之前完全不同。

之前是等待,是隐忍,是绸缪,是畏惧;而今往后,则是更长时间的等待,更大限度的隐忍,更不动声色的绸缪,却勿需再畏惧些什么。

破釜沉舟,哀兵必胜,当一个人把什么都豁出去了时,就再也没有可以令她惧怕的东西了。因为,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坏,所以要期待明天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