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可以说出名称的怪物』(2 / 2)
大眼球摇摇晃晃,连飘浮的轨道都开始不稳定。
虽然不知道混沌的眷属究竟陷入了什么样的梦幻之中……
「只要没被瞪,就这么简单。」
矿人道士自豪地说,手背用力在嘴上一抹。
「……好。」
哥布林杀手点头响应,下一瞬间已经冲进礼拜堂之中。
虽说和妖精弓手没得比,但他的脚力强健得一点都不像是全副武装的人。而他一边奔跑,一边把从杂物袋拿出的袋子里所装的东西,撒了出去。
哥布林杀手身后拖出一条尾巴,转眼间就掀起了一阵白色粉尘。
「欧尔克博格,你这是什么?」妖精弓手问了。
「是面粉。别吸进去。」
「……虽然有点搞不清楚你在想什么,但这句话你应该先说啊。」
她皱起眉头遮住口鼻,哥布林杀手也不理会,接连撒出面粉。
要让面粉弥漫整间狭小的礼拜堂,花不了太多时间。
如今别说要看见中了『酩酊』的大眼球,四周甚至伸手不见五指。
「喔喔,啮切丸!长耳丫头!法术差不多要失效啦!」
他尚未回应矿人道士的呼喊,妖精弓手已经轻快地跑了起来。
「欧尔克博格,这边!」
森人五感敏锐,即使视觉被瘫痪也不成问题。
哥布林杀手在她清新的嗓音引导下,也冲出了礼拜堂。
「呶!」
他们前脚刚出,蜥蜴僧侣后脚就踏了进去,从门口朝里头扔出无数兽牙。
这些兽牙转眼间就膨胀起来,相互组合、耸立,变成一名佩带剑与盾的骷髅士
兵。
这群冒险者已经很眼熟的精焊骷髅兵,默默踏进了礼拜堂。
蜥蜴僧侣瞪着身影消失在粉尘烟雾中的背影,开口说道:
「不过,小鬼杀手兄,龙牙兵再怎么堪用,可也敌不过『分解』吧?」
「没有问题。」
哥布林杀手说完,回头去看妖精弓手与女神官。
「朝它射箭,只要射中就好。」
「『酩酊』是快要解除了没错,但射中就会立刻失效吧?」
「无所谓。然后,立刻对入口架设『圣壁』。」
接着她对女神官平淡地说下去。
「关键在你,出了差错会死喔。」
「……好、好的!」
她双手用力握紧锡杖,拼命点头。
妖精弓手一边发着牢骚:「你说话总可以委婉点吧」,一边把箭搭上大弓。
她拉紧蜘蛛丝做的弓弦,将用树木枝叶制成的箭对准了目标。
森人射手瞄准时用的不是眼睛,而是心。
「……!」
这枝箭甚至甩开了风切声,朝着粉尘中蠢动的影子射去。
结果不用看也知道。
「——会中!」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大地之力,保护脆弱的我等』……!」
这次地母神确实回应了虔诚信徒的祈祷,赐下了守护的神迹。
隐形的屏障,将礼拜堂入口完全封锁。矿人道士眨了眨眼。
「粉——密闭…………。喂、喂喂喂、这难不成……!」
哥布林杀手大喊。
「捣住耳朵,张开嘴,蹲下!」
§
「BE……。HOOLLLOO0H0HOHOH!」
突如其来的闷痛,让大眼球从幻梦中清醒。
仔细一看,眼睑上插着树芽箭头,四周布满粉尘,视野很狭窄。其中有个手拿武器的人影,正朝自己接近。
看来又有学不乖的入侵者来了。
如果他有情绪之类的感觉,想必已经觉得不耐烦。
大眼球睁大眼睛转向,用触手眼瞄准了入侵者。
『分解』的邪眼蕴含具有致命威力的热能,开始发光「LDEEERRRRRRRR!」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呢?
女神官起初还以为是落雷劈了下来。
§
爆炸。
§
女神官起初还以为是落雷劈了下来。
接连响起爆裂似的声响,下一瞬间,室内被火球吞没。
膨胀的火焰一口气淹没礼拜堂内部,伴随轰隆巨响与高热被释放出来。
「!啊……!?」
即使隔着『圣壁』仍让皮肤烫得宛如火烧似的热风吹过通道,她立刻护住头脸。所剩不多的视野角落,看得到缩起身体的妖精弓手,拼命按住长耳朵。
沙土从上方洒落,震动大得令人怀疑是不是整座遗迹都要坍塌了。
过了一会儿,待笼罩四周的烟淡去几成。
「……看。」
哥布林杀手小声开了口。他只弯下腰,显得若无其事。
听他一说,妖精弓手探头张望,礼拜堂内还有没有大眼球——有了。
在上面。
想必是被往上喷,重重撞在天花板上了吧。
烧焦的怪物,挣扎着让触手眼蠢动。
它一瞬间停滞住,但终究无法抗拒,就像受到吸力拉扯似的,从天花板上剥离、落下……
啦啦一声。
礼拜堂的正中央,响起了肉砸烂的恶心声响。
烧焦的肉块洒出黏液痉挛,过了一会儿,就不再动弹了。
这就是这只混沌的怪物——被从异界叫出来的『凝视者』的下场。
「——……你还真敢这样搞啊。」
矿人道士茫然地说出心声。
蜥蜴僧侣一边伸手去拉慢吞吞起身的他,一边频频伸出舌头。
「小鬼杀手兄,方才听闻那是面粉……你做了什么?」
点
「我向矿工听来的。」
哥布林杀手一如往常,踩着大剌剌的脚步,踏入了礼拜堂。
「说是如果有细小粉尘在狭窄场所散开,而火花落到粉尘上,就会延烧、爆炸。」
他拔出剑,往倒毙在地的大眼球插下去,确定它没有反应。
「……但,准备工作意外麻烦。走火、提前引爆的可能性也很高,危险到了极点。」
哥布林杀手摇摇头,觉得没趣似的喃喃道。
「这样无法用来对付哥布林。」
「等等,你说爆炸!」
妖精弓手竖起一双长耳朵,整个人凑过去逼问哥布林杀手。
这也难怪。我们不是讲好了吗?他被这种目光瞪视,仍若无其事地回答:
「这不是火攻、水攻,也不是毒气吧。」
「问题不在这……啊啊,够了,不理你了。」
妖精弓手一边叹着气说,一边小心翼翼地也踏进了礼拜堂。
——偏偏他又肯试着遵守约定,所以才更是麻烦得不得了。
所幸大眼球一死,这个房间里就没有其他的生命迹象。
想来这混沌的眷属,就是这地下遗迹里的头头了。
在它出现前,也许那只一副唯我独尊模样、在地下水道游来游去的沼龙,才是这里的主人。
不管怎么说,坐在王座上的人都变了,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请问……要是没爆炸,你本来打算怎么办?」
女神官小跑步跑到哥布林杀手身边。
「叫什么来着……总之,这家伙脑子里,似乎只想把守这里。」
听到她的疑问,他用下巴指了指脚下的尸体回答。
「从通道发射弓箭,趁它恢复神智前逃走。重复这样的方法直到它死为止。」
哥布林杀手说完,极其理所当然似的点点头。
「费事,但很稳。」
「我才不要。这样最累的可不是我吗?」
妖精弓手在四周探索完毕,确定安全无虞后,发牢骚叫他别太过分。
一旁的矿人道士见她一副已经完全死心不想再说的模样,一边压住笑意,一边摸了摸胡须。
「毕竟这对你来说是事关死活的问题啊。况且要是不吃胖点再死,就会一直是副铁砧。」
「矿人才应该痩一点。」
「说什么蠢话,体格够宽才叫矿人。」
蜥蜴僧侣愉悦地耸耸肩膀,转动眼珠;女神官手按住嘴,嘻笑出声。
妖精弓手也跟着笑了出来,矿人道士发自丹田的大笑也接着响起。哥布林杀手不笑,但……
「……」
他呼出一口气,将握在右手上的剑,往剑鞘内用力一插。
因探索而变僵的气氛,不知不觉间放松开来,让众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自在。
他们赢了。
§
「好了,这样一来……最令人好奇的,莫过于这玩意了啊。」
笑声在昏暗的礼拜堂内回荡了一会儿后。
那个物体,还好端端地留在蜥蜴僧侣轻轻一指的祭坛上。
一面有如巨大穿衣镜的镜子。
镜子表面彷佛水面般摇曳,反复着奇妙的反射。
缜密而细腻的外框雕工固然美轮美奂,但更惊人的是历经这场大爆炸,却毫发无用看的也知道,这显然不是寻常货色。
「会是圣体……之类的吗?」
女神官说着,靠近祭坛探出上半身。
「贸然去碰,是不是不太妥当呢?」
「不过话说回来,不检查,也不是办法吧……」
「毕竟我等的队伍里,没有正职斥候(Scout)或盗贼之类的人才呐。」
就在女神官白嫩的指尖,触到柔软的镜子表面那一瞬间——
噗通一声响,她的指尖沉入了镜面。
「……!?」
她不由得缩回手指,镜面有如水面般起了涟漪。
涟漪从她碰到的地方扩散开来,传遍整个镜面。
「啊,呃,这……」
「备战。」
女神官赶紧后退,紧接着就听见哥布林杀手的号令。
众人各自举起自己的武器,进入临战态势,但期间镜子的异状仍未停止。
过了一会儿,荡漾的镜面开始紊乱、旋转、扭曲,又等了一阵子后,映出了一片奇怪的光景。
看不出是哪里,只看到一片荒野上,铺满了干枯得反常的绿色沙子。
淀浊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傍晚天空中,有泛黄却又刺眼无比的太阳在发光发热。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台巨大、令人不明所以的机械装置。
这个就像磨粉机一般摇晃运作的物体,有着小小的人影在拼命推动。
不,这些状似人影的东西不是人。看在哥布林杀手眼里,答案非常明显。
「——哥布林吗。」
有着丑恶面貌的——小鬼。而且数量成群。
拿着鞭子的哥布林张开大嘴——多半是在吼叫——催促其他哥布林加快动作。
小鬼们是为了什么,又在做些什么呢?光想象就觉得毛骨悚然。
因为这机械装置、这巨大的齿轮,显然是用人骨拼凑成的。
「这个,到底是……」
「也许应该当成这些小鬼的栖身之地吧?」
女神官害怕得颤抖,蜥蜴僧侣在她身旁缓缓点头。
他轻巧地上前,用长满鳞片的爪子前端,再度碰触镜子……
结果,镜面的景象忽然乱了。
多层景象重重迭合,纵向流动,一圈又一圈地旋转,像沙尘暴似的被抹去。
「啊……!」
就在影像消失的过程中,一幅勉强窥见的光景,让妖精弓手惊呼出声。
「我刚刚看见了。是上次那座……在丛林里的遗迹!」
「丛林。」哥布林杀手沉吟了一会儿。「那个有群装备好得不像话的哥布林待的地方吗。」
「我觉得你这种记忆法很怪,不过说对了。」
妖精弓手有些兴奋,朝哥布林杀手摇动长耳朵点点头。
「我猜说不定,那里的哥布林,就是从这里被传送过去的?」
「……所以这是能制造『转移』的古代遗迹啰?」
矿人道士说得似乎不敢置信。
这也难怪。能将不同空间连接起来的『转移』法术,失传已久。
要不是有哥布林杀手先前用过的那种卷轴(Scroll),多半连亲眼一见的机会都没有。就连这种卷轴,实际上也得从遗迹深处找出来,或是用高额买下才行。
能够自由自在发动这梦幻法术的——魔法道具。
虽然冒险者们并不知道正确的用法,但只要成功启动……
真不知道能够创造出多大的价值。
他们甚至无法估量。
「有人用这个,把哥布林叫来——……」
妖精弓手像要远离可怕事物似的,悄悄从镜子前面退开。
「给他们武器,让他们住在这地下……」
矿人道士闭起一只眼睛瞪着镜面,低声惊呼。
「换言之,是有人让那怪物在此守护镜子,是吧?」
接着换蜥蜴僧侣甩动尾巴点点头。
「……怎么办?哥布林杀手先生。」
女神官露出不安的表情,抬头看着他。
哥布林杀手不回答。
不。
他缓缓摇头,然后大剌剌地跨出决断的脚步。
他把大眼球的尸体踢到一旁去,抽出了底下一条若隐若现的破布。
想必是被爆炸炸开的吧。这块破布烧焦、沾满煤灰,弄得脏兮兮的,但……
摊开来一看,就发现这甚至是一种彷佛品味极差的军旗似的东西。
用深红色颜料——血液涂上去所绘成的,拙劣的涂鸦。
一只眼睛。
涂鸦未免太过幼稚,然而,显示的意图却明白得令人毛骨悚然。
这旗帜上的图案,是说要报被夺走一只眼睛的仇。小鬼们的旗帜。大本营的证明。
「果然是哥布林吗。」
这时地底深处传来低吼声,彷佛是在回应哥布林杀手的低喃。
怨慰的声音。羡慕、嫉妒,想要夺取、侵犯、杀害的声音。充满了欲望的——丑陋的叫喊。
肮脏的地洞深处,从只可能存在于恶梦中的黑暗传来的叫喊。
「……咿!」
女神官双手牢牢握住锡杖,全身一震。
她听过。听得不想再听。这个是、这声音是,哥布林的……!
「啊啊……毕竟方才的爆炸声很大呐。」
蜥蜴僧侣狰狞地咻一声吐出舌头,转动他的脖子。
叫声的源头,来自四面八方——来自通往礼拜堂的好几条回廊。
脚步声、武具碰撞的声响,层层回荡,渐渐接近。
没有太多时间了。
「既然小鬼们的出入口在这,就不能放过。」
「也就是说……」
矿人从袋子里拿出装了火酒的酒瓶,喝了一口。
他僵硬的脸上泛红,奇妙地豁出去了似的扭成笑容。
「这些家伙,是来夺回这里的啰?」
「拜托,够了……饶了我吧……」
但妖精弓手无力地在原地瘫坐下来。
先前的兴奋已经不知跑哪儿去了,长耳朵没出息地软软垂下。
她纤细而美丽的面容,也已经皱成一团。不知道距离痛哭流涕还有多远。
而凑过去陪伴的女神官,样子也差不了多少。
她发抖、害怕,僵硬的双手紧紧握住锡杖不放,握得手都发白了,眼神也在动摇。
然而,她看着哥布林杀手。
不是向他求救,也不是依赖他,就只是直视他。
「哥布林杀手,先生。」
女神官这细小的呼唤声成了导火线,所有人的视线都自然而然聚集到哥布林杀手。
先前与食人巨魔的对决,与哥布林王的那一战,还有这次的冒险——
每当陷入绝境,都一定会搞出不得了的事情来,这才是他。
这种想法也许已经近似某种灰心,但并非只有灰心。
不然,相信谁也不会想奉哥布林杀手为头目(Leader)。
若要不解风情,特地将这种想法化为言语,那么这就是一种应该称之为信任的感情吧。
「…………」
哥布林杀手默默地环顾室内。
半崩塌的礼拜堂。
蕴含了可怕的『转移』之力的镜子。
从四面八方逼近的哥布林。
我方则是五名精疲力尽的冒险者。
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真的是这样吗?
「我的口袋里有什么?」
他并未寻求答案,只是单纯的独白。
过去他无法理解的猜谜。
如今是否能说自己已经了然于心,也还是个问号。什么都没有。
方法是有的。
有的是方法。
无论何时都有。
既然如此。
「……」
他看了看虽然害怕却不打算逃的妖精弓手。
看了看喝酒壮气势的矿人道士。
看了看为即将来临的斗争而热血沸腾的蜥蜴僧侣。
看了看愿意直视着他的女神官。
接着,静静地点点头,开了口:
「放心吧。」
哥布林杀手的脸被铁盔遮住,看不见表情。但看在女神官眼里……不。
看在这群他仅有的伙伴们眼里。
「根本不成问题。」
就是会满心觉得——他似乎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