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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森人王之森』(1 / 2)



说奇妙,的确奇妙。



太阳才刚要升起,只在地平线的另一头透出白色的光芒。



从上头茂密的树林间窥见的的天空,还很暗,很蓝。



射进树林间、微弱的黎明光线下,哥布林杀手翻找杂物袋。



背后的简易卧室里,隔著蚊帐传来低沉却响亮的打呼声。



是蜥蜴僧侣和矿人道士。他们两人还在睡。



就算矿人道士在吃早餐前都不会醒来,蜥蜴僧侣的清醒应该总是与黎明同时来临。



至于女生们──相信女神官已经醒来,正在卧室里献上祈祷。



柜台小姐会在固定的时间起床,她说因为工作需要,早起是家常便饭。牧牛妹应该也差不多醒了。



而妖精弓手都会睡到有人叫醒她为止──所以轮的也是早班。



不让施法者睡觉就太愚蠢了。那样的团队很快就会免不了全军覆没的命运。



因此值班警戒的工作,必然会由妖精弓手与哥布林杀手轮流。



轮晚班,对哥布林杀手来说是求之不得。



从深夜到黎明,他根本不会有一丝睡意。



而傍晚到深夜都可以交给别人,安心睡觉,是他这一年来所得到的、小小的……



「奢侈,吧。」



哥布林杀手把香草叶子塞进头盔缝隙,用臼齿细细咀嚼。



苦味从喉头透进脑子里,促使意识清醒。他又一次用力嚼了嚼很硬的叶子。



没错,说奇妙,的确奇妙。



哥布林杀手重新抱住自己的剑,以便随时抽得出来。



──哥布林在大白天,就成群攻击人?



而且还是攻击武装过的冒险者──就算状况对他们再有利,就算是奇袭。



这有可能吗?



最重要的是那些狼群(Wolfpack)。



若只有哥布林也还罢了。那么多坐骑,以及足以维持这些坐骑的资源。



──他们势必拥有这些。



粮食、住处、装备、娱乐──娱乐。



他们是基于这个目的才攻击船只?



就在森人之乡的外围。为了什么才准备这些。



为了什么?在图谋什么?



哥布林杀手不止一次,而是两次、三次,一再嚼烂叶子。



思绪毫无脉络地接连浮现,又像泡沫般破裂消失。



就在这时。



「给我起来!你们这些家伙,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瑟瑟吹过的风声中,一道典雅的嗓音喝问他们。



哥布林杀手反射性地握紧剑,跳了起来。



此时却有一柄黑曜石刀刃指向他面前。



哥布林杀手以嫌麻烦到了极点似的模样,抬头看看这把石器大刀的主人。



这名威风地站在架高的地板上,掀开蚊帐、背负著地平线上阳光的来者是──……



「森人吗。」



「正是。这里可是我们的领域。」



以高姿态说出这句话的,是一位年轻又美貌的──森人全都如此──森人战士。



他身穿皮甲,手上拿著大弓,腰间挂著箭筒,里头装著有木芽箭头的箭。



最醒目的是保护额头的头盔。这名森人戴著以真银(Mithril)所制的闪亮头盔。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盯著哥布林杀手,打量了好一会儿,狐疑地皱起眉头:



「……你拿这种剑有办法好好战斗?」



「对付哥布林的话。」



哥布林杀手答得若无其事。



森人尖锐的视线从他那不长不短的剑,移向小小的圆盾、脏污的皮甲,以及廉价的铁盔。



「怎么,你是蛮族的战士?还加上矿人……」



「……也有蜥蜴人在吶。」



蜥蜴僧侣缓缓起身,以奇怪的手势合掌。



才刚被拍醒的矿人道士毫不掩饰不悦的心情,坐在他身旁。



睡著时被森人偷袭,对矿人而言是足以羞愤至死的奇耻大辱。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依序看了看三人,似乎大致猜到他们的来历。



「冒险者之类的吗……」



「就是这类。」



「……啊啊,昨天和那些哥布林战斗的就是你们吧。」



哥布林杀手上下轻晃他那脏污的铁盔。



「这样啊。」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尖锐地眯起眼,重新握好石刀。



「你们击溃的残兵败将,已经被我们清理乾净了。」



听到戴闪亮头盔的森人这么说,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



让疾病蔓延整个巢穴的计画已经失败。但逃走的小鬼死了,也许应该当成好事。



见他态度不逊,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加重语气:



「……我有话要问你们。」



「什么话。」



「插在那些小鬼身上的箭,为我们同胞所用。」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说完,单手扔出这枝箭。



树芽箭头的箭……曾经是。



然而这枝被小鬼的血染成红褐色的箭矢,箭头已经松动,行将脱落。



「但那丫头不可能会射这种难看的箭。」



「……」



「回答我,你们对她做了什么?要是太过分……」



哥布林杀手不说话,蜥蜴僧侣与矿人道士对看一眼,耸了耸肩。



「是那个想用自己的英勇事迹代替情书的家伙?」



「就是那位还让心上人协助修改的仁兄吶。」



「……什!?」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显然退缩了。



他往握刀的手灌注力道,彷佛随时都有可能高举劈下。



高贵的森人那白皙的皮肤转眼间染红,连连颤抖。



「你、你这家伙──不,你们这些家伙,是从哪、听来这……!」



「要找她的话。」



哥布林杀手难得语带叹息。



「不就躺在那吗。」



「唔……!」



下一瞬间,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反射性地跳了起来。



「星风之女啊,你在吗!」



他轻而易举地跳过数间(注4:日本古时度量衡单位,一间为六尺,约一点八公尺。)之远,去到另一间避难所前,毫不迟疑地揭开蚊帐。



「哪位?」



「咦?」



「……啊。」



随即表情一僵。



里头有三名女子。



她们听见外面的吵闹声,正急急忙忙整理起仪容。



三种共六只眼睛,看到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当场瞪大。



当然这是在冒险途中,她们不会犯下特地换上睡衣睡觉的愚蠢错误。



但这也不表示自己刚睡醒的模样被陌生人看见,就会毫不放在心上。



再说还有一件事。



缩在地板角落的一整团毯子,扭动了几下。



「……做什么啦?不是才刚早上吗……」



妖精弓手猫也似的打了个大呵欠,从毯子里慢条斯理地爬出来。



她用力揉揉双眼,搔了搔乱糟糟的头发,以狐疑的表情环顾四周。



「咦,哥哥?怎么,你来接我吗?」



「……」



女神官一脸要哭的表情,牧牛妹脸颊抽动,柜台小姐面露笑容。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吞了吞口水。



接著就像被他这个动作挑动似的,几名女性高分贝的尖叫回荡在四周,让他急忙跳开。



「……护卫辛苦了。」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落地后,清了清嗓子。



「有劳几位送我小姨子来。我会叫人准备盘缠,愿诸君回程一路顺风。」



「哥哥,他们是我的同伴啦。」



被从避难所探头的妖精弓手一瞪,戴闪亮头盔的森人优雅地耸了耸肩。



「……所~以我才说森人实在是……」



看来矿人道士总算还有点分寸,知道要把「惹人嫌」这几个字给吞下去。



§



「不好意思,才踏上旅途没多久,又把你叫回来。」



「会吗?不过你想想,我们不是已经好几年没碰面了?好久不见了,哥哥。」



「……你变得浑身凡人味了啊。」



妖精弓手雀跃地摆动一双长腿走在森林里,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在她身旁皱起眉头。



小姨子自由奔放的态度固然是原因之一,但真正的原因,多半还是在于他得处在被人从背后瞪著的状态下带路。



他承受三名女性带刺的视线,蜥蜴僧侣说了句「感同身受」,吐出舌头。



「贫僧的故乡也相当不错,但森人居所又是一番鬼斧神工吶。」



「毕竟是从神代就化育至今。命定之人(Mortal)即使进得来,也回不去。」



他会说得如此得意,相信其来有自。眼前的光景呈现出一副绿色迷宫似的样貌。



藤蔓复杂交缠,巨树挡住去向,不成道路的小径想必连野兽也过不去,还有绊脚的草丛。



冒险者就罢了,对这次同行的柜台小姐与牧牛妹而言,是相当艰辛的行程。



但一行人仍轻而易举地往深处行进,没有别的原因,全仰赖这位森人的善意。



这也是她们瞪归瞪,却不出口抱怨的理由之一。



「但,」戴闪亮头盔的森人以怀疑的眼光,回头看向背后。



「我万万没想到,时有耳闻的欧尔克博格,会是你这样的人物。」



「我也不清楚别人怎么看。」



听哥布林杀手答得若无其事,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哼了一声。



「你这口气不太中听啊。」



「比起这个,那些哥布林怎么回事。」



「区区哥布林,又没什么好稀奇。」



戴著闪亮头盔的森人说这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时候变多,也有些时候变少。



「毕竟最近天气热啊。这类生物一旦热起来,不本来就会冒出一大堆?」



「最近。」



「差不多这十年吧。从前阵子闹魔神的时候,就是那样了。」



哥布林杀手短短应了声「是吗」,又说:「前阵子,吗。」



「只要不是在军队背后盖起堡垒之类的大事,犯不著为了哥布林大惊小怪。」



「别装模作样,老实说你忙婚礼没空处理不就得了?」



听到表妹这么说,他板起脸孔:「小孩子别插嘴。」



妖精弓手嘟起嘴回了句「我才不是小孩子」,但看她摆动的长耳朵就知道心情很好。



从团队后头跟上的女神官,也意思意思地稍微压低音量:



「……果然,众森人们都不把哥布林放在心上吗。」



柜台小姐一瞬间像是在说「连你也这样?」地轻轻眨眼。



「从最先在意的是这点看来,您也许还是思考一下自己所受的影响比较好喔。」



「唉唷,欸嘿嘿……」



见女神官害臊地搔著脸傻笑应付,柜台小姐「伤脑筋」地小声埋怨。



「不过您也没说错,即使是森人冒险者,刚离开森林时大多都是那样。」



柜台小姐补充道,并非没有危机意识,而是程度问题。



哥布林只有凡人小孩程度的智慧与力气,属于最弱的怪物,这点是纯粹的事实。



对森人而言,真正的威胁来自更可怕、更强大的物种。



「毕竟是从一群实际见证过的人口中听来的嘛。」



「……?听什么?」



「诸神之战。」



女神官忍不住啊一声惊呼,赶紧按住嘴巴。以森人的长寿,并非不可能。



那一切都是早在骰子掷出前的故事。连传承下来的神话都只有含糊提过的部分。



「因为魔神、龙、邪神、魔王等等来自另一个次元的某某威胁,真的多不胜数。」



相较之下,不断冒出的小鬼,对森人而言八成只和害虫害兽差不多。



偶尔运气不好的人就会死。那些注定只有短暂寿命的人,早死晚死,终究还算在误差范围内。



相较之下,十年、百年,又或者是千年一度的大灭绝,才真正可怕。



「反正哥布林总是没什么大不了。」



「……这样啊。」



牧牛妹这声不经意的感叹,让柜台小姐回了句「是的」。



女神官也露出难以言喻的模样,目光忧郁地低垂。



没什么大不了──关于哥布林出现这档事,并不值得一提。



「说得也是。」



语气轻描淡写的她,忍不住转动视线,看向他。



他走在团队前锋的位置,和自己之间隔著好几个人。



她想上前到他身旁说几句话,却又微微迟疑。



「反而有件事,让我比婚礼更在意。」



经过这一剎那的停顿,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已经拋出下个话题。



「啊,你刚说了『更』在意。晚点我要跟姊姊告状。」



妖精弓手被矿人道士白了一眼,要她别胡闹,但她摇摇手敷衍过去。



「『断河之物』最近,似乎来到村子附近了。」



「那是,什么。」



「潜伏在丛林中的古老神物。老一辈告诫我们不可去招惹。」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回答哥布林杀手。



「喔喔?」蜥蜴僧侣发出感叹。「敢问究竟有多古老?」



「无从说起……但从我小时候,大家就已经这么叫了。」



「这么说来,就是三叠纪、石灰纪或白垩纪了啊……」



蜥蜴僧侣念念有词了一会儿后,重重点头。



「唔,有意思。」



「不管怎么说,他栖息的领域和我们不同。本来应该不会随便现身……」



「像我也没看过,只听说有这么回事。」



妖精弓手呣了一声,摆动长耳朵思索起来,然后轻巧地绕到表哥身前。



「真的存在吗?」



「我也看过好几次脚印。爷爷说他年轻时见过本尊的样子。」



「那都多久前的事啦。」



正当妖精弓手哈哈大笑时。



忽然间一阵风婆娑吹过。



青翠的风。清爽的夏季凉风。充满了叶香与草香的风。



在树林间吹个不停的风──的源头。



丛林中空出的,是一处从地上延伸到天际的大空洞……不。



这到底该算有著森林形式的市镇,还是有著市镇形式的森林?



许多树洞往这不知究竟多高多深的巨大天井内凸起,成了他们的住家。



连接树洞的枝叶与藤蔓交缠,形成无数条空中步道。



走在这些通天之路上的,是许多身穿洗练服装的美丽森人。



树木表皮上凸起的细小纹路为这一切加上色彩,树叶婆娑声组成壮丽的乐曲。



这座层层叠叠、直贯天地的市镇,简直是一栋摩天楼(Skyscraper)。



「……哇、啊……」



牧牛妹眼神发亮,连连眨眼,发出赞叹。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的光景──一幅从未想过能在有生之年见到的光景。



是儿时玩伴说起想当冒险者时,心中描绘的光景。



一步一步往前进,来到他身旁一看,前方就是呈螺旋状绕行在市镇外围的回廊。



她忍不住就要往前探出身子,他说声「危险」挡住了她。



「会掉下去。」



「啊、嗯。可是你看,好厉害喔,这个……!」



哥布林杀手抓著牧牛妹的手臂不放,只短短答了声:「嗯。」



牧牛妹不满地鼓起脸颊,可是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她在他的支撑下,放眼望向森人之村,想把眼前的绝景深深烙印在脑海。



「还颇有一套的嘛。」



「甚是。贫僧的故里也位于丛林间,作风却又大不相同。」



矿人──出于不认输──悻悻然捻著胡须,抬头朝戴闪亮头盔的森人一瞥。



「……这都没加工过吧?」



「当然了,矿人。这是精灵为我们准备的。」



「哈啊~真行。自己都不会动手喔?」



团队其他成员的反应,相信也不出所料。



妖精弓手得意地挺起平坦的胸部,用手肘轻轻顶了顶双手紧握锡杖的女神官。



「怎么样,厉害吧?」



「是,真的好厉害!」



妖精弓手慧黠地闭起一只眼睛,女神官脸颊发热地点点头。



「原来这世上有这么棒的地方。」



「呵呵呵呵,那当然。那当然啰……!」



妖精弓手极力挺起平坦的胸部,说得十分自豪,柜台小姐嘻嘻一笑。



「确实,虽说都城也很不得了──……」



凡人的都城固然壮丽,不过光是完工所花的时间就无法相提并论。



此处并非出自人为。由大自然完成的事物,实实在在就是鬼斧神工。



妖精弓手踩著鸟儿行进似的小跑步,跳到最前排去。



当她张开嘴唇,纺出的是带有歌唱般旋律的森人语言。



「在良天与长夜,一个太阳与两个月亮之下,星风之女敬告同胞!」



她张开双手,转过身来,绑起的头发就像彗星似的尾巴一扫。



「欢迎来到我的故乡!」



那是一种媲美百花怒放的笑容。



§



穿过树枝交缠得像是精编而成的回廊,抵达一处巨大榉木树洞,就是一行人的客房。



钻过有如门帘般垂下的藤蔓,里头是间宽阔的起居室。



室内铺有长苔地毯,还有成排状似树木节眼突出而成的桌椅。



窗户上贴著薄得接近透明的树叶,让午后阳光柔和而温暖地透进室内。



四处可见的藤蔓帘幕另一头,想必就是寝室。



唯一由人加工的装饰,就只有用天露之丝织成的森人壁毡。



图案纤细又流利,栩栩如生地描绘出从神代持续至今的许多故事。



相信这不像凡人那样描绘口耳相传下来的传说,而是描绘森人实际见证过的历史。



即使室内当然没有暖炉,但树木本身的温暖与风,都不会让人有不舒服的感觉。



而且更令人舒畅的是,整间房间都飘著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木头芬芳。



牧牛妹把这些芬芳深深吸进胸中,再缓缓吐出,完成一次深呼吸。



「好厉害喔,这个!我都只听人家说过。」



总觉得穿著粗犷的牛皮靴子踏进来,实在过意不去。



她以压低脚步声似的步伐,轻轻走了一步,再一步。



而她走向的椅子上,长出了香菇的蕈伞做为坐垫。



牧牛妹想到这地方就像童话故事一般,不由得眉开眼笑,静静坐下。



柔软的触感服贴地包覆她的屁股。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嗯,这个……好好喔。」



「呃,那、我、我也来……!」



女神官忐忑地双手握住锡杖,也坐到椅子上试试。



香菇坐垫以弹力支撑住了她轻巧的身躯。



「哇!哇!」



她就像名年幼的少女连连赞叹,让柜台小姐看得露出微笑。



这名少女虽然最年少,却一直很拚命。能开心玩闹的时候,最好还是玩个够。



「我也曾经和森人冒险者有来往,不过受到邀请还是第一次呢。」



柜台小姐津津有味地往室内四处打量,手轻轻摸向墙上的壁毡。



半森人(Half Elf)的英雄和同伴们一起为了龙枪而战。是战记中的一幕吗?



「请问……这是怎么编的呢?一样是请精灵帮忙制作的?」



「不是制作,但你的推测也不算错。」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殷勤地回答这位富有才智的凡人女子。



「一切都是森林出于善意改变形体,帮助我们。」



「人们总说要盖坚固的房屋就找矿人,要盖舒适的家就找圃人(Rare),要盖堡垒就交给蜥蜴人,不过……」



蜥蜴僧侣兴味盎然地踩著青苔地毯,甩动尾巴。



即使拖著又长又重的尾巴行进,也不会留下痕迹,让他放下心中大石似的松了口气。



「这可真是──了不起。森人的住家也深具意趣吶。」



「能让龙之子这么说,著实令人感谢。」



说著,戴闪亮头盔的森人以优美的动作行了个礼。



也许是出于对这虽然凶猛却又以古物为尊、遵循自然之理的蜥蜴人所抱持的敬意。



「因为有庆典要办,地方是急就章整理出来的,我想不免有些见笑……」



他说到这,妖精弓手毫不留情地从旁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肚子,半翻白眼瞪著他。



「哥哥,你这话就俗气了。」



「唔……」



「虽然你说急就章,反正一定花了好几个月吧。」



妖精弓手哼了一声,蹦蹦跳跳地跨过青苔,落向椅子。



彷佛在主张窗边最好的位子是她的,稳稳坐到晃动的香菇上。



看她坐没坐相,一副随时都要把脚甩出来的模样,她的表哥皱起眉头说了句「没规矩」。



「要是被她看见,你可又会被念得很惨啰?」



「你们听见了吗?哥哥直接用『她』称呼姊姊耶,已经当自己老婆了。」



妖精弓手发出铃铛滚动似的大笑声,压根不当一回事。



「所以,再来要干么?」



「唔。看你们长途跋涉也累了,已经请人准备好沐浴和午餐。」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忍著头痛似的揉起眉心,保住了森人的矜持。



相信他也已经习惯被这个自由奔放的小姨子牵著鼻子走。



直到数年前,他们算一算已经相处了两千年以上,习惯也是当然的。



「你们呢?」



「我先处理行李。」



哥布林杀手立刻回答。



「哥布林也许会来。」



他同伴们的反应,也不会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忍不住瞪大眼睛,妖精弓手一副觉得没救的模样,按住额头、仰天不语。



「……那,我也留下吧。姊姊说不定会过来找我。」



妖精弓手死了心似的笑著挥手,这也已经见怪不怪,其他几人不约而同点点头。



「既然这样,咱们就趁小姑娘们洗澡的时候填一填肚子吧。」



「这主意不错,术师兄。」



「咦,可以吗?」



柜台小姐眨了眨眼。



想来她经常照顾冒险者,但受冒险者关照的机会应该很少。



她难得显得慌张,不太习惯地露出微妙表情,彷佛有所顾虑般歪了歪头。



「那个,只有我们几人先享用……」



「要说享用,贫僧等人也是。没什么,想必女性总是希望能先打理仪容。」



「那么,不好意思。就让我们先把汗水跟尘埃冲洗乾净。」



柜台小姐显得过意不去,但仍点了点头,看来她对这个走向倒也没有异议。



女神官离开香菇椅子,小跑步跑向哥布林杀手。



「什么事。」白嫩的指尖,笔直指向他转过来的铁盔。



「请哥布林杀手先生,也要好好吃饭、洗澡喔?」



「嗯。」



他嫌麻烦似的答道,不过女神官似乎心满意足。



她挺起平坦的胸部强而有力地点头,牧牛妹一副没辙的模样,在旁笑看这一幕。



「对了,先跟你说清楚,女生的行李,尤其是换洗衣物不可以乱动喔。」



但仍不忘叮咛两句。



他这个人,有吩咐就会注意,要是不说还真的是个木头人。



「……哪个。」



牧牛妹听出他回答时的语气有些困扰,嗯──一声点头。



「反正我们马上就要拿洗完澡穿的衣服,你要记住是哪一袋。」



「知道了。」



「只不过,不可以看袋子里装了什么喔。」



「……这部分,或许由我以外的人来处理比较好。」



「咦~?」妖精弓手摆动长耳朵在一旁听著,露出贼笑不回答。



交给欧尔克博格来处理会比较「有意思」,这点她已经有了十二分的了解。



「……两千年没变的个性,也不可能短短几年就改掉啊。」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深深叹了口气,结果就有人从下方强而有力地拍了他的背一记。



转头一看,满脸胡子的矿人道士露出像是在说「感同身受」的表情。



「来,带路吧,新郎官。那些小姑娘,最好也赶快让她们洗一洗。」



他意带鼓励地又拍了森人的背一记,以丹田发声呵呵大笑。



「再说咱们和森人不同,没时间惦记那些芝麻小事过活啊。」



§



「那么,你想问的是我们森人不吃肉的理由?」



「对啊。搞不懂为啥非得吃些叶子或水果不可。」



「住在地底的同胞啊,这是损益上的考量。」



「意思是数量问题了?栖息在森林里的野兽数目……喔喔,这香蕉好吃。」



「带鳞的僧侣兄,要不要也试试这道饮料?里头放了西米(树薯粉圆)。」



「噢,树薯的根。贫僧一族也会蒸来吃,这就是这道烤饼乾所用的材料吗。」



「回到刚才的话题。一只野兽长大要花上数年;相较之下,一棵树每年会结很多果实,且一年到头都在结。」



「原来如此……也对,用不著担心剩下多少食物,心情的确会轻松不少。」



「再者我等不会被野兽所食,却又不能离开森林。」



「所以要是一直猎捕野兽当日常三餐,圆环就会瓦解?哈哈~然也然也。」



「因此我们取用叶、草、果、种子。矿人啊,不知这样是否能解开你的疑惑?」



「话是这么说啦。」



矿人道士一脸厌恶,粗野地将手撑在香菇餐桌上拄著脸。



这利用巨树树根外凸空间而形成的大伽蓝,就是森人的餐厅。



里头悬挂著无数装有夜光虫的花蕾来代替灯火,桌上排满了优雅的菜色。



葡萄、香蕉、西米,加了各式各样香草与蔬菜的沙拉,葡萄酒与西米的饮料。



别具风情的大厅气氛,以及饭菜的质与量,即使是矿人道士也找不到地方挑剔。



找是找不到,但……



「再怎么说也不必吃虫子吧……」



「增加得快,数目又多。更重要的是很好吃啊?」



眼前的大盘子上,装著壳被剥开、煮熟的巨大甲虫。



只要扯下一只脚,泡进果汁(果酱)里一咬,里头的肉就会爽脆地在口中跳动。



的确美味。这点连矿人道士都予以肯定。



对矿人而言,吃这档事极受尊重,重要性仅次于货币宝石与装饰品等财宝。



正因为是矿人,好吃的东西就是好吃,赌上自己的白胡子,绝不可无故否认。



然而……就是有这个然而。



「你想想,是虫子耶?」



「贫僧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够了,所以才说丛林长大的家伙……!」



蜥蜴僧侣连壳带肉大快朵颐,矿人道士瞪了他一眼。



至少别保留虫子的原形,或是调味再咸一点就好了。



实际出菜却再三强调这是以虫子烹煮,而且调味很淡,发挥了食材本来的优点。



在在让人认知到自己吃的东西是虫,让矿人道士失去了食欲。



「啊──真是,算了。既然这样,我乾脆吃这道烤饼乾。」



「喔,术师兄不吃吗?那么贫僧就要走一只脚……」



「蠢材。不管什么食物,矿人才不会从自己的盘子里分出去。」



长鳞片的手伸出,矿人道士拍了一记,把烤饼乾扔进嘴里。



这种点心温润中散发确切的甘甜,据说是森人不外传的菜色。



大概是用了蜂蜜调制吧,营养满分,且怎么吃都不会腻。



矿人啃得胡须上沾满残渣,这时却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般停下手。



「我想应该不至于,但这烤饼乾里不会也放了虫吧……」



「这就任凭想像了。」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这句话,让矿人道士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



他盯著咬到一半的烤饼乾好一会儿,最后豁出去似的塞进嘴里,应声吞下。



蜥蜴僧侣见他这样,用舌头舔了舔鼻尖,严肃地开口:



「不过,城内──森人也是说城内吗?」



「虽然并未用来因应战事,但指族长座镇之处倒也没错。」



「真希望也能向族长请个安吶。」



听蜥蜴僧侣这么说,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嘴角微微一扬。



「各位早已获准觐见。不,造访这座森林的所有人,都相当于身处族长面前。」



「……啊啊。」



蜥蜴僧侣眯起眼,昂起脖子。大树底下的天井很远,夜光虫闪闪发光。



能听见树叶随风摇动的婆娑声。还有水流过树干的声响。



森人除非出于自愿或被杀,否则生命不会结束。



那么倘若自愿接受死亡,又会如何呢……



「原来如此。」



一切都回归森林之中,回归大自然之中,回归圆环之中。融入其内,合而为一,运行不息。



此处乃族长座镇之处。此处即是族长。



蜥蜴僧侣瞠目结舌,以奇怪的手势合掌,表示敬意。



尽管形式不同,但回归天地循环,对蜥蜴人而言乃是理想的死法之一。



「有幸见识伟大森林之长的末端,贫僧由衷感谢。」



「我们接受。」



森人朝仍拄著脸颊不当一回事的矿人瞥了一眼。



「森林之外会有能够理解的人物,实乃望外之喜。那么,阁下要说的是?」



「没什么,放眼望去,城内的众人似乎都相当忙碌。」



一点儿也不错。



大厅为了举办婚礼而挂上各式各样的编织工艺品,还架设了穿蜘蛛丝为弦的竖琴。



但扣掉为了端菜服务的几名侍女,别说乐师了,根本看不到其他人影。



「果然是忙于婚礼的筹备?」



「不只这样。」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像是要填补话语中断的空档,拿起装了西米白汁的杯子就口。



用鹿角磨成的杯子,本身就已经像是一件艺术品。



「森林里最近不太平静。大家都出去看热闹了。」



「记得您是说『断河之物』对吗?」



「连森人也有对森林不了解的地方?」



矿人一副要还以颜色的表情,坏心眼地笑了。



「那么矿人啊,我倒要问问。」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不改优美笑容,对他说道。



「阁下了解沉眠在地底深处的一切事物吗?」



「……原来如此。」矿人道士低声沉吟。「这可被将了一军。」



「呵呵呵,换作小鬼杀手兄,多半会说都是小鬼干的好事。」



蜥蜴僧侣弄响喉咙,大呼愉快,扯下甲虫的脚送进嘴里。



他发起牢骚说要是有乳酪就没得挑剔了,森人听完附和「就是这点」。



蜥蜴僧侣重重点头。



「唔,所谓乳酪是把牛或羊的奶,据说叫发酵──……」



「不是指这个……他就是那欧尔克博格──小鬼杀手?边境最优秀?」



「然也,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