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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2 / 2)




「而且他基本上还是站在我们这边,不过主要是站在我这边喔!」



先不论何必在这时候强调主权,缪里这番粗简的介绍倒也不假。



我干咳一声重整情绪,对夏珑说:



「夏珑小姐,我不打算说服你,也无法完全同意你的目的……也就是血债血偿这件事。可是我好歹是也想匡正教会弊端的人,即使无法完全协助,也能帮上一部分。或者说——」



「至少再怎么样都不会妨碍我们吗?」



我也没有单纯到立刻同意这个问题,毕竟王国的未来恐怕就系在这上头。



见我不说话,夏珑注视我片刻后受够了似的叹息。



「无论如何,就算我想硬来,这条狗也不会准吧。」



「狗你的头啦!臭鸡!」



她们俩感觉就像街头不时会上演的野狗斗乌鸦,但两边当然都不像是认真的。



「那我就说吧。能博取一点同情,也比较容易说服你们。跟我来。」



夏珑用下巴指指窗外。



「这时候中庭有太阳,正适合狗。」



「吼噜噜噜噜。」



缪里颇为认真地低吼起来。我摸头安抚她,一起到屋外去。



说客套话也称不上优美的楼房相持相依,围成一圈。



这个中庭也不太像中庭,就只是房屋刚好围出来的空间。不过的确是洒满了阳光,还种了点花花草草,小鸟无忧无虑地在草丛里不知啄些什么。



「你们几个,闪一边去。」



夏珑挥挥手,鸟儿就全飞走了。看来不只是伊蕾妮雅,笼络小动物是非人之人在城镇中生活的常用手段。



「好了,该从哪说起呢。」



她坐在像是专门给人晒太阳用的木箱上这么说。木箱只剩一个,我想留给缪里,结果她手一拉就要我坐下,然后她自己理所当然地坐我大腿上。



明明举动像个爱撒娇的女孩,脑筋还是很机灵。



「你娘怎么了?」



缪里一开口就刺中要点,让夏珑不禁睁大了眼。或许是也觉得从这讲起比较省事吧,她耸耸肩说:



「我的母亲是拥有美丽金翅的黄金鹫。」



「是喔~金翅啊……」



称夏珑为鸡的缪里似乎还是觉得拥有金色羽翼的鹫非常迷人。夏珑对这个反应有点不解,但并不反感。



「后来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总之她和教会的圣职人员发生关系了。至少还和平相处了一段时间。」



禁止娶妻的圣职人员,竟与非人之人相恋。



这种事会被吟游诗人编成怎样的歌呢。



「可是那些人为了升官,会想尽办法掩饰自己的污点。如果是乡下小镇的教会,里面的老大地位就好比小国之君,没这个必要。不过在这么大的城市,那是一定要做的事。」



想从小教区升迁到大教区,不只是住所,几乎所有一切都要改变。若需跨越城墙,还得申办身份证,有小孩就得弄清父母是谁。



「当然,那些人早就习惯联合做那种肮脏事,割舍碍事的母子跟吃饭喝水一样。他们会把洗礼名簿上的婴儿篡改成别人,然后在下葬名簿捏造一个丈夫,一个良人先走一步的带子寡妇就这么诞生了。在官方证书上,这对母子和真正的父亲之间再无瓜葛,切得干干净净,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听了这些话,腿上的缪里扭身看我。



一副「不会吧?」的诧异眼神。



「纯以文件来说……是做得到没错。」



如同换个装就能改变他人目光,纸笔也能轻易改写一个人的背景。



「然而纸包不住火,况且当地人其实也都会知道真相,流言很容易就会传开。再说,当圣职人员的情妇可以过好日子,周遭的态度自然冷淡,没有他们的栖身之所。最后在当地或相关地区都待不下去,只好远走高飞。但这样问题又来了。」



夏珑叹口气,垂下肩膀。



「小孩是个麻烦。就算有身份证,城门关卡的守卫也会怀疑她为什么大老远带着小孩来到这里,是不是丈夫犯了重刑,或是不守妇道被丈夫休了什么的。要不然……就是被教会或贵族抛弃的情妇母子。」



她抬起头,眯着眼仰望太阳并继续说:



「大部分母亲会身心俱疲,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把孩子留在教堂或修道院门口一走了之。明明是被教会害得这么惨,最后还是只能靠教会,有够讽刺。」



「怎么这样……」



这种凄惨的事,不是纽希拉最佳夫妻的女儿所能想象的吧。



「那你娘……也是这样?」



缪里这次没叫夏珑鸡。



夏珑看着缪里耸耸肩。



「那所孤儿院里的孩子,每个都有差不多的故事。克拉克是比较聪明,被父亲当『外甥』留下来,最后当了个小小的圣职人员,但我和我母亲就没那么幸运了。她毕竟是翅膀可以围住一整间房子的巨大黄金鹫,没办法去森林里打猎养我。如果她把森林里的野兽抓一抓,卖给皮草商或肉贩就能赚到一大笔钱了吧。」



会这么说,就是没这种事。



「她活了很长的时间,知道找人类作伴会是怎么回事。她无法掩饰自己不会衰老,说出自己的身份,跨越双方的鸿沟牵起我父亲的手。她就是这么相信他。可是、可是……」



夏珑的眼忽然黯淡无光,眼中的憎恨在日光下更为显著。



「那家伙却背叛了我的母亲,只为了升他的屁官。」



缪里这次扭动,是被她暴露的憎恨逼退了吧。



「我母亲从此再也无法忍受人类社会,听说是留下我之后就往西方大海飞走了。」



眼中的憎恨淡去,转为伤悲与哀愁。



但夏珑话里有个字眼引起我的注意。



「『听说』是什么意思?」



夏珑抬起头,无力地侧倾。



「当时我还只是婴儿,事情都是从收养我的羊老头听来的。而且那个老头偏偏还是在修道院养羊,好像我们再怎么挣扎,都逃不出教会的网一样。」



所以她要放火烧了整张网。夏珑的恨也像揪结的网,困住了她。



另一方面,我也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小。



「你说的羊该不会是黄金羊吧?」



夏珑坦然表露她的惊讶。



「你也认识哈斯金斯?」



「看来每条路都是彼此相连,总有交会的一天呢。」



我习惯性引用圣经的句子,让夏珑哼了一声。



「那你娘是飞到伊蕾妮雅姐姐说的西方大陆去了吗?」



「啊?喔,你说那个啊……西方大陆的事,都是这个王国和大陆西部沿海居民自己在传的。羊老头也是为了堵我的嘴才那样说的吧。我才不信。」



夏珑冷淡的态度让相信西方大陆存在的缪里不太高兴。



「鲸鱼伯伯跟我说过,那不是不可能的事。」



「……什么?」



「可是鲸鱼伯伯也游不过去,他也不想去就是了……」



夏珑扫兴地叹息,但缪里还没说完。



「可是他还说,海底很深的地方有难以置信的超大脚印,而且明显是往西方走喔。」



「脚印?」



缪里站起来说:



「应该是猎月熊。」



那是非人之人都一定听过同伴们提起的,传说中的灾厄。



夏珑眨眨眼睛,一时哑口。



「……唬我的吧?」



「你是说我骗人吗?」



眼看她们又要互瞪起来,我缓颊说:



「欧塔姆先生不会说没有根据的话。」



鲸鱼的化身欧塔姆也是个硬脾气的人,相信他是从不说谎。



「……西方大海尽头的大陆啊……」



夏珑烦闷地呢喃,皱起眉头。



她的母亲飞向了西方大海,而传说中海的尽头有块大陆。往西方飞很有可能是哈斯金斯善意的谎言。



但我也不是无法体谅夏珑一口否定的心情。



因为她的鹫形尽管优美勇猛,也还是普通的鹫,和缪里一样在森林见到了也不会惊奇。她知道凭自己的翅膀怎么也飞不到大陆,而憧憬不可能的事是愚昧之举。若不是愚者,心里一定会很苦。



伊蕾妮雅或许是因为羊不会飞翔也不会游泳,才反过来追寻大陆的传说。



想到这里,夏珑起身说道:



「无论那块大陆存不存在,我要做的事都不会变。不把教会的垃圾拖上街头吊死,我绝不会罢休。要是报不了这个仇,我拿什么脸去见母亲。」



这句话并不要求我同意,也不期待我有所共鸣吧。



她往孤儿院瞄一眼,看着我说:



「教会是强大的组织,能以征税权为后盾放手攻击他们的机会,恐怕不会再有下一次。千万别碍我们的事。」



并说完就走,错身时小声叮嘱:



「克拉克不知道我的事,别乱说话。」



不等我回答,夏珑已开门入内,木窗缝隙传来孩子们的吵闹声。



「哼,没骨气。」



缪里不知何时站在我身旁,两手扠腰。



「哪有因为自己飞不到,就骗自己说大陆不存在的啊。」



看来我们对夏珑有同样想法,不过我不至于觉得她没骨气。



「她应该吃了很多苦,只是想法比较实际而已。」



虽然圣经上说人不能只靠面包过活,但圣经不能代替面包给人充饥,夏珑应也是经过无数颠沛才来到这个城市。



「而且她的愤怒,不只是属于她自己。」



「什么意思。」



我慢慢吸口气,回答缪里:



「她不是要管那些征税员吗?会资助孤儿院也是一样,夏珑她不是能够见死不救的人。所以她就算好奇西海尽头的事,也不得不把它赶出脑袋去。」



「……」



缪里像是对夏珑叫她狗还有点生气,表情不太接受,但没有反对。



夏珑看着孩子跑去吃饭的队伍,说她不喜欢小孩。



然而眼光锐利的缪里不会漏看她当时放松的表情。



「我当然也是觉得那只臭鸡有资格生气啦。」



虽然又叫她臭鸡,不过那反而像是昵称,令人莞尔。



「……你笑什么?」



「没什么。」



见到缪里长成如此心地善良的少女,作哥哥的怎能不开心。



「至少我们现在知道要修理谁了吧。」



我深感同意。



「虽然我和夏珑小姐所期许的『距离』不同,方向倒是一致。」



光是知道夏珑等征税员并不是克里凡多王子为制造内乱而雇用的先锋就很有收获了。这样就不必将夏珑他们视为敌人,也没有不能合作的理由。而既然他们的战斗是源自愤怒,表示还有和解的可能。



毕竟复仇不会孕育出任何东西,必须设法劝她停手。



「可是啊,大哥哥。」



「怎样?」



就在我反问之后。



缪里整个人扑过来,害我差点从木箱上跌出去。



「缪、缪里。」



不晓得是怎么了,她兜帽和袍子底下,狼耳狼尾都膨了起来。



「大哥哥不会抛弃我吧?」



惊讶就只持续一瞬之间。



我有不会那么做的自信,也因此了解总是浑身自信的缪里也有弱女子的部分,反而放心。



缪里脸压在我胸口上,我摸摸她纤瘦的背,说:



「要是你调皮捣蛋得太过分,我就不敢保证了。」



「什么!」



我回视抬起头的缪里,对她微笑。



「你不是守规矩的乖女孩吗,不用担心这个吧?」



缪里马上发脾气,又往胸口挤。



尾巴不高兴地甩了两下,忽然停住动作。



然后小声说:



「我们来修理这个狗屁教会吧。」



缪里也晓得什么叫正义。



我对脸贴着我胸口不起来的缪里浅笑,在她头上吻一下。



「女孩子说话不可以这么粗鲁。」



她的尾巴刷刷刷地抗议。只要静下来,明明比贵族人家的千金还要可爱,但她骨子里还是山上长大的野丫头。



不过她也懂得为夏珑愤慨。这是因为她有不输贵族千金的高洁情操吧。



「好了,你这样被夏珑看到的话,人家又要笑你了。」



我拍拍她的背,缪里不情愿地甩甩尾巴抬起头来。



并且吊眼瞪人。



「再抱我一次。」



「好好好。」我无奈叹息,顺了公主的意。



知道夏珑等征税员要的不只是钱,也不是克里凡多王子的先锋,他们有他们的大义名分,是很大的收获。



当然,他们不是出于对信仰的理念,而是为自己的过去所发的迫切之战。但在消灭教会的弊端这点上,我们方向一致,我认为神也会乐见我抚平他们的苦痛。不支持他们这样的人,我又凭什么声称自己的信仰路线是正确的呢。



无论如何,都需要切断教会与商人的连线,以避免王国因物资缩限而陷入混乱,甚至让克里凡多王子趁机篡位——对抗教会有其必要性。



教会的弊端,是非要匡正不可。



「最要紧的还是商人那边呢。」



只要知道他们为何团结得如此异常再对症下药,或许就能煽动他们叛离。失去了商人这个武器,教会喊开战前就得三思了。



但即使我对难懂的神学有点自信,对于商场仍是一无所知,更别说猜测商人云烟般难以捉摸的心在想些什么了。



担心自己看不透商人的心思时,我往身旁的缪里看了看,想法稍有改变。毕竟我们这一路上都是化不可能为可能的旅程,面对挑战的不只是我一个。



离开孤儿院的路上,我和最值得信赖的好伙伴缪里讨论怎么对付商人。



缪里喜欢快刀斩乱麻,提议扮成小伙计进去打工探消息,我是打算有必要的时候请她父亲罗伦斯过来帮忙。



因为罗伦斯是高明的商人,曾经颠覆北方地区的经济状况。在商人的问题上,我心中没有比他更可靠的人,可是缪里听了脸立刻皱成一团。



不需要这么反感吧。随后,缪里告诉了我理由。



「爹来的话,娘不就会一起来吗。」



缪里总是我行我素,不敢违抗的就只有母亲赫萝。而且他们夫妻俩如胶似漆的好感情,好像真的快把缪里给黏死。



这样想是比较孩子气,但我还是得尊重她的意见,其实我自己也是把求助于罗伦斯和贤狼赫萝当成逼不得已的最后手段。



「嗯……不过只靠我们两个,战力明显不足。写信的话……或是拜托希尔德先生……海兰殿下应该还没和希尔德先生当面谈过吧……」



在我左右为难时,缪里受不了地说:



「就跟你说我混进商行当密探就好了嘛。」



「拜托喔,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耶。」



「啊~?大哥哥忘记我有多厉害了吗!」



边走边谈的我们目标不是黄金羊齿亭。即使是缪里这个贪吃鬼,听了夏珑的故事和见到孤儿院的小孩以后,也没有脸自个儿大啖羊肉。我也塞了几个零钱进捐献箱。



于是我们找摊子买了点简单的东西吃之后才往海兰借宿的宅邸走。到了门前,缪里察觉什么似的嗅了嗅。



「……有没闻过的香味。」



「缪里,你这年纪的女孩不可以这么不检点,而且你不是才刚吃过东西吗?」



经我这一训,缪里难得露出受伤的脸。



「大哥哥大笨蛋!我才不是讲吃的咧!」



「真的吗?」



「大哥哥老是把我当小孩子!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这里有很浓的花香!」



原本还猜想是糖渍花瓣,但既然很浓,说不定是香水。



请佣人开门进了宅邸,我们见到一辆豪华的四马拉马车停在空中走廊下。



「海兰殿下有客人,那多半是香水的余味吧。」



「香水?喔~很香但是不能吃的那个。」



这重视食物胜过打扮的反应让我安心了点。



「话说这辆马车还真不得了,是贵族的吗?」



「不晓得是从哪里来的耶,有好多好多没闻过的香味喔。」



马车又高又宽,坐八个大人都不勉强吧。漆黑的车身上有许多优美的雕刻,重点式点缀的金饰营造出一股神秘的威严。



车窗还装上了亮晶晶的玻璃板,光是这样就要一大笔开销了吧。



「好了,进去吧。」



要是丢着不管,缪里搞不好会爬到马车上去,我便牵起她的手进屋。



既然海兰有客人,报告大概要等到晚餐以后了。我是很想尽快说明夏珑那边的事,认真讨论怎么挖掘商人与教会的联系。正好,前面来了个女仆。



向她打招呼,想问海兰的状况时,对方先开口了。



「寇尔先生,您回来得正好,海兰殿下和各位都在等您呢。」



「咦?」



我不禁往身旁的缪里看,缪里也是不解地歪起头。



「该不会是爹跟娘来了吧?」



我觉得不太可能,可是我也想不到还有谁会来到这种地方并特地等我们。况且知道我们在这的人少之又少,就只有绵羊伊蕾妮雅和鲸鱼欧塔姆。总之既然人家在等,就得去见见人家。



「那我们换个衣服马上过去。」



正对女仆如此交待时,缪里插嘴道:



「穿这样比平常那些无聊的衣服好看吧?」



我以圣职为志,说衣服无聊反而是赞美。但正想这么回嘴时,女仆也说我这一身是正式礼服,不会失礼,只好作罢。



「那就请你带路吧。」



我们就此随女仆前往会客室。经过一间间房,数到第四张板着脸的肖像画后,发现下一道门前站了两个服装特异的人。



「我带寇尔先生来了。」



女仆对门前的两人组优雅行礼。



两人组腰间系着有金饰的长剑,八成是客人的护卫。而其高挺的鼻梁,晒得黝黑的皮肤和黑头发,飘散着浓浓的异国风情。那一身金银刺绣的服装,看起来很像旅行到纽希拉的演员。



在寒冷北国纽希拉有个颇受欢迎的戏码讲的是沙漠的故事,其戏服就跟这装扮一模一样。



我往身旁的缪里瞄了一眼。果然没错,好奇心已经让她两眼闪闪发光,很怕她耳朵和尾巴会顺势跑出来。



「请进。」



其中一人轻声说,并敲敲门,附耳听回答才慢慢推开。



随后是我也闻得到的宜人花香扑鼻而来。



「喔?寇尔,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派人去找你呢。」



王族海兰特地离座来迎接我。



备感光荣之余,也担心这会对客人失礼,但这种想法只留存了一瞬间。海兰只是佯装迎接,严肃地对我看了那么一眼。



缪里当然也察觉了,充满好奇心的脸立刻恢复原样。



看来拜访我们的,就是这么不能轻忽的人物。



「这位客人,黎明枢机回来了。」



我往狭长房间中坐在长桌正中间位置的人望去,不禁睁大了眼。因为那人在室内也让丫鬟替她撑着大伞。



而且这把伞还是用醒目红布为底,以金线绣上花草动物,边缘还垂吊着满满的银穗。就算不是缪里也会看得目瞪口呆。



除了豪华绚烂,我想不到其他词语来形容这把伞,而且她的丫鬟也是绝世美女。丰沛的黑发别上许多细致金饰,底下那双眼角深邃的眼睛对我微笑。



看到这里,我才终于想到她的服装跟纽希拉的舞娘很像。伞上刺绣里,还有体型似马,背上长了大瘤的动物。



优雅地坐在伞下,看不见长相的人穿着类似圣职人员的长袍,但到处是细微刺绣,十分华奢,脖子上还挂着抢眼的绿宝石坠链。在阳光酷烈,人们更爱月亮的遥远南方,这样的宝石常现于叙事诗之中。



沙漠之民。



但我也只是听过沙漠的故事,没去过那种地方,当然在那里也没有认识的人。



就在我猜想究竟是谁的那瞬间。



「好久不见啦,寇尔。」



伞下传来的声音使我一愣。



不是因为对方知道我的名字,是因为我认得这声音。



「不、会吧。」



没错,知道我在这里的人,世上还有另一个。



伞下的人摆摆手,丫鬟随即恭敬地移开大伞。



现身的人物,有张令人十分怀念的脸。



插图p149



「伊弗小姐!」



在我和缪里差不多年纪,跟着罗伦斯和赫萝过着只能说是冒险的生活那段日子,我见过许多人,获得许多经验。若要举出永生难忘的人,头一个就是伊弗·波伦。



她是个气质与罗伦斯迥异的商人,就像头饿狼般,连贤狼赫萝都要防着她。也难怪海兰这么警戒。



不过她只是举止容易遭人误解,实际上并不是坏人。我知道她曾在南方土地获得巨大成功,经过十年的时间,她的财富应该是翻了好几倍吧。



「伊弗小姐,好久不见了!」



伊弗从以前就很照顾我,只是她基地在遥远的南方,要往来只能靠写信。



意外的重逢让我高兴得不得了,忍不住跑上前去。



「是伊蕾妮雅寄信给我的。我想一定要见你一面,就找了快船赶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可是到这里来不是很远吗……」



「还好啦,有其他的原因……呵呵,她就是那家伙的女儿啊?长得还真像。」



伊弗也有参加罗伦斯和赫萝的婚礼,当然知道赫萝有孩子。被伊弗一盯,缪里的表情整个紧张起来。



接着伊弗露出使坏的笑,并保持笑容,像个接见臣子的王妃朝我提起手背。



「寇尔,向女性长辈要怎么行礼,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不觉得这是骄横,因为她就是喜欢玩这种像演戏的游戏。于是我也如臣子般单膝跪下,托手触额,最后再轻吻一下。这是骑士对淑女的礼仪。



海兰和缪里似乎都抽了口气,但抬头见伊弗笑得很大方,一点都不像手握大权的大富豪。



「骑士礼仪我也只是教好玩的,过了十多年你还记得啊。」



「因为您教了我很多事嘛。包含真的有人赌命赚钱眉毛也不挑一下的。」



伊弗无声的笑容渐浓,透露出商人的圆滑。



「海兰殿下,让您见笑了。太久没见面让我一时激动过头了。」



「喔,没关系……」



伊弗曾经是温菲尔王国的贵族,在穷困潦倒后翻身成为大富商。那一身甚至比王族海兰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优雅举止,实在令人赞叹。



「两位认识啊?」



我对诧异的海兰腼腆地笑,回答:



「对。当年我只有缪里这个年纪。另外,日前在迪萨列夫协助我们的伊蕾妮雅小姐也是为她做事。」



海兰明白地点点头,转向伊弗。



「可是,波伦商行之主远道而来,不是只为了叙旧吧?」



海兰在自己坐下前先拉椅子给缪里坐,展现出不同于伊弗的高贵。说不定那是想拉拢缪里。



缪里虽没露牙,但表情明显不高兴,搞不好一开口就会骂我花心。



「从前阵子,我就不时听说王国和教会的冲突开始有些变动,后来我们雇用的人寄了封很有意思的信给我。当年毛都没长齐——抱歉,像剥完壳的水煮蛋一样洁白的少年,现在居然变成人称黎明枢机的大人物了。」



我知道伊弗在开玩笑,什么也没说,不过缪里的视线刺得我好痛。



待会儿肯定会被她彻底盘问一遍。



「我并不是个虔诚的信徒,但我做人处世有几个铁则。」



伊弗缓缓换边翘脚,说道:



「做大买卖的时候,一定要亲自把关。」



「大买卖?」



「没错。海兰殿下,我就是为了这桩大买卖匆匆来到这个仍有一丝寒意的地方,一直守在港口……结果没想到寇尔他……喔不,寇尔先生已经获得殿下您的保护了。」



精明的伊弗收到伊蕾妮雅的信,应该立刻就明白我正与海兰合作才对,所以是刻意装糊涂吧。不过听她这么说,我心里五味杂陈。



夏珑说她的鸟同伴一直在监视我,海兰也说她为了我的安全而在港口派了人。



一想到自己受到如此多方瞩目,就觉得黎明枢机这个称呼完全是独步于前,不管怎么想都好可怕。



「在南方无人不晓的波伦商行之主来这里做大买卖,而且还为此找上这位黎明枢机……」



海兰靠着椅背,以我也很少见的贵族语气这么说,邻座的缪里也毫不松懈地盯着伊弗。



「能请教您究竟有何贵干吗?」



海兰这一剑被伊弗的微笑轻轻挡开。



「当我仍名列于这王国的贵族时,在社交场合上也只能当壁花。想不到到了今天,居然成了王族问我有何贵干的身份,人生真是奇妙啊。」



气氛立即紧绷。



我不解地往伊弗看,而她竟戏谑地闭起一眼。



「呵呵。前任国王的错误政策害得我家族一败涂地,被迫离开这个国家,让我怨个一句不为过吧?」



连海兰都无言以对,愣在原处。



完全被伊弗的气场给压倒。



「话说回来……」



伊弗收正双腿,挺直背脊,突然板起面孔。



她水果烂熟般的气氛,顿时变得英气焕发。



「如您所知,我以前是贵族,后来在其他国家成为商人。经过许多奇妙的际遇后,我积攒了足以引来各种臆测的黄金。因此以不才我的愚见来看,就算我直接来拜会殿下并说明我的计划,您也不会轻易相信。」



前一刻,她还是可疑的沙漠商人。



但她以银铃般语调说话的模样,却宛如在王宫向国王禀报的贵族。



「所以我就想到请这位黎明枢机阁下替我说句话。」



伊弗的视线让我不知所措。



「您说我吗?」



「寇尔先生知道我很多事。包含以他的基准来看并不道德的事,还有值得信任的部分,很多很多。」



她说完还对我挤眉微笑。



「……」



海兰和缪里看我的眼神一个显得迟疑,一个像看背叛者一样。



不过我大概明白自己要扮演什么角色了。



伊弗知道自己是个任谁见了都觉得心怀鬼胎的人,而她来这一趟也确实有其目的。但若没人替她担保,恐怕是作不了生意。



这时候能靠的,就只有我而已。



圣职人员只要有心,即可轻易捏造一个人在哪出生、跟谁结婚、何时过世。认识什么人,有谁的保证,比金山银山更有说服力。



我当然不可能知道伊弗的一切,知道也不会全说。



但有件事无庸置疑。



「在买卖这方面,伊弗小姐很值得信赖。」



毕竟她是可以眉也不挑地就把命赌在赚钱上的人。当时罗伦斯和赫萝,以及力量微薄的我,协力在千钧一发之际解救了她。



即使差点丢了小命,她还是没有就此罢休。若黄金可以作信仰,那她堪称是殉教徒了。



「只是——」



补上这一句,是因为伊弗是连贤狼赫萝都要盯紧的,披着人皮的狼。



「先请您说明您究竟想做什么吧?」



伊弗少女似的笑了笑,说道:



「我想独占温菲尔王国的进出口贸易。」



伊弗·波伦。



连神也不怕的守财奴,依然不减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