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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2 / 2)




「您觉得怎么样?」



「还不坏。」



「太好了。」



她露出微笑,自己也跟著开始吃起了三明治。现在的动作就不会给人超龄的感觉。



用餐大致告一段落后,我开口说话:



「我们来谈谈接下来的事吧。希望你做的还是和昨天说过的一样,只要屏息静气地待在这个房间里,别让任何人发觉你的存在就好。这是首要事项。另外还要请你根据状况提供必须的情报,不可以有任何隐瞒。」



「好的。」



「剩下的就是我的工作了。我会设法确保你的安全。昨天也说过,我多少有些人脉,你大可放心。」



「您说的人脉是?」



「我打算找认识很久的熟人帮忙。虽然不能信任,不过相当可靠。」



「请问对方是女性吗?」



「有一个是女的,另外一个是男的。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没什么。总之一切都交给神谷先生您处理,麻烦您多帮忙了。」



她对我低头致意。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



「我说这位小姐。」



「请用名字称呼我,我叫绫濑真。」



「那么,绫濑真,接下来的话你就当成是长辈的关心,多少听一听,那就是『不要相信其他人』。你处在非比寻常的立场上,今后只要稍有大意就会没命。有必要抱持著即使已经确认过安全也还是不会轻易迈出脚步,慎重到会让人觉得烦躁的态度。你懂吗?」



「是的,我懂。」



「如果懂的话就得把我也列入怀疑的对象,不要什么事都唯唯诺诺。虽然说你完全不相信我的话也会让人相当头痛,但还是得维持一定程度的距离感。」



她稍微思考了一下。



「神谷先生。」



「怎么样?」



「我赌在神谷先生您身上了,我母亲押注的对象也是您。我的力量不足以解决自己目前遭遇的困境,所以,我认为交给您处理才合理。既然交给您了,我想自己就不该多做干预。当然,只要是我能够帮得上忙的事,我什么都愿意做,也希望您不要客气,尽管吩咐。对神谷先生您不抱持怀疑,是我的先决条件。」



「我们见面到现在才第二天喔?」



「即使时间很短,但已经有了充分的确认。既然神谷先生愿意相信我,接下来就该我相信您了。」



「这也是你说的男子气概吗?」



「是的。不过或许也就只是最为单纯,能够合情合理地以最有效率方式处理事情的方法而已。」



我觉得有好有坏,无法一概而论。



她的主张的确没错,更不如说极为正确。相较于莫名其妙的感伤、自怨自艾,或者是歇斯底里之类情绪,现在这样好上太多了。不过……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该说是怎么看都不像她这年龄会有的反应吗?



不对。



身为那个难以想像的天才绫濑泉的女儿,或许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吧。说得也是,这孩子可是泉小姐的女儿啊,不能以常理来判断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外表楚楚动人,内心却无比坚强。母女两人根本一模一样啊。



「算了,先不说这个了。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某个熟人很快就会到店里来,我们那时再好好谈吧。到时也要请你帮忙,先做好心理准备。」







当天深夜一点。



客人已经全都送走,街上的灯火也陆续开始熄灭的时候。



某个人物拉开了橡木门,以轻盈的脚步踏入店内。



「诚一郎,我来啦。最近还好吗?」



「要喝什么?」



「凤梨可乐达,要多加点糖浆,弄成比较甜的喔。」



来者是速水优也,第一个协助者。



「她就是你提到的人?」



「初次见面,我叫做绫濑真。」



「我叫速水优也,请多指教啰,可爱妹妹。」



为了今晚的会面,我已经事先让真站进了吧台内侧。优也与她打过简单的招呼后,真露出带著几分疑心的表情。这也是无可厚非的,毕竟,她面对的是个在这种寒冬时刻,大衣底下依然穿著夏威夷衫,可以说充分体现「轻浮」两个字的人。然而,人不能只看外表。虽然打扮成这副模样,不过优也其实是公安的优秀干员,父亲更是现任内阁阁员,堪称出身政界世家。他是个昂首闹步地跑在菁英之道的正中间,货真价实的大少爷。



「话说回来,这还真是个棘手的案子哪。」



我们和这样一个菁英分子的交涉,始自于这个过于一针见血的表现。



「绫濑泉、吸血鬼的女儿、血液制剂。不论其中哪一个都能让人吃不完兜著走哪。我只是你的赞助者,可不是什么问题都能解决的超级英雄喔。」



「抱歉啰。遗憾的是,我也不是超级英雄,所以正头痛得很哪,拜托帮帮忙吧。」



「记得你有珍藏的威士忌吧。把那个交出来,这样我就答应这桩交易。」



「波摩吗?还是麦卡伦?」



「五十年的波特艾伦。」



「喂,你这是开玩笑的吧?那可是再也买不到的珍品耶。」



「不然就太划不来了啊。你这次带来的案子就是有这么难搞。」



「我早就决定好,那一瓶要留到我死的时候才开封。」



「继续当什么猎人的话,肯定还来不及开封就会死了啦。趁现在先开一开,到时后悔也会少一点吧?我可以让你品尝一两口,快点死心交出来吧。」



我耸耸肩。



优也的主张是正确的。和吸血鬼厮杀的生活,死亡总是如影随形。这次的事件就更不用说了,眼前的黑暗到底会延伸到哪里,根本无从估计。



「虽然我已经大致知道了状况。」



在我调制凤梨可乐达的时候,优也提出了几个问题。



「这位妹妹,我可以问你一些比较深入的问题吗?我听过答案之后才会开始行动。毕竟我也有自己的立场,不能蒙著头采取行动,这个你懂吗?」



「我能理解,不论是什么事都请您尽管问吧。」



「关于绫濑泉原本所属的组织,你知道多少?」



「详细状况完全不清楚。母亲她很少和我提起那方面的事。」



「据我所知……」



优也让双脚交换位置。



「她现在是皇立感染研究所的成员。即使以全球观点而言,那里也是拥有优秀实绩的研究机构,而她更是其中的顶尖好手。发表过许多篇引用率达到顶级水准的论文,可以说是将来备受期待的人物吧。某些比较沉不住气的人,甚至已经宣称她迟早会拿到诺贝尔奖。当然,国家也尽全力支援研究所与绫濑泉。对于能够生出金蛋的鸡,不该吝于投资。出于这样的想法,所以政府似乎也投入了非常庞大的预算。实际上,拜研究所研发出的几种新药之赐,贸易逆差也的确获得了相当程度的改善。」



我调好了凤梨可乐达。



优也一边啃著当成装饰的凤梨片,一边继续往下说:



「到这里为止是对于外界的说法,其实研究所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想必是关于吸血鬼的研究吧。」



「你说对了。而且还是不能大肆张扬的那种。那边那个酒保……」



优也用下巴指了指我。



「是个优秀的猎人,绝对不会让猎物逃掉。他把解决掉的猎物交给公安,换取微薄的奖金……我说诚一郎。」



「什么事?」



「之前的那个悬赏通缉犯,他们最后付了你多少钱?」



「没多少,大概跟这家店一个月的收入差不多吧。」



「因为你杀了对方的缘故。要是能够活捉的话,报酬就会暴增百倍。想要让渴望一获千金、一口气翻转人生的猎人们赌上性命,得要这个价格才勉强能算是打平……那么,妹妹,问题来了。遭到活捉的吸血鬼,之后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



「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三种。获得认同拥有一定程度的人权,接受审判的情况;寄望于未来的医疗技术,接受冷冻睡眠的情况;在严格管理下,以服务社会为目的,得以继续维持生命活动的情况。」



「正确答案。不过其实还有第四种情况,这个你知道吗?」



「……」



「做为人体实验用的白老鼠,由相关专门机构收购的情况。」



我伸出了援手。



叫一个随时可能陷入相同处境的少女来回答这个问题,未免有点残酷吧。



「吸血鬼这种东西,出现在这世上已经有三十年的时间,但是,到现在都还没有确立能够治本的对策。对人类来说,相关研究是最优先的课题。相信大多数人都打从心底认为应当不择手段,尽快设法解决……不过,吸血鬼原本也是普通人,是一种随时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的现象,这点就让问题变得相当棘手。谁都不想被当成纯粹的白老鼠对待,但是又的确需要白老鼠──」



「这时就轮到负责骯脏工作的人上场了。」



优也接著我的话说下去:



「换个角度来说,猎人原本的任务,其实可以说就是要设法弄到实验动物。正因为是别人不想做的工作,所以才更有赚头。对于不怕死的亡命之徒来说,这也是绝佳的收入来源。对于优秀的猎人,公安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我认为,诚一郎先生和那些人不一样。」



「我也有同感。如果那边那个酒保愿意对猎人这门生意更认真一点,早就已经赚到足以一辈子都不用工作,可以整天吃喝玩乐度日的钱了。」



我耸了耸肩。



「回到正题吧。绫濑泉所属的皇立感染研究所,可以说是骯脏工作的主使者。不管是金钱或利益,想必都有复杂到不行的纠葛,爆发出怎样的麻烦都没什么好讶异的。附带一提,我试著透过某个管道向研究所询问,所方的答覆是,她现在正全力投入某个极机密的计画,任何预约会面都一概不接受。」



「这是骗人的。」



「我想也是。肯定发生了什么问题,而研究所试图加以掩饰。不过,虽然说这只是我的推测,不过,我认为她应该正躲在某个地方,多半连研究所也还没掌握到消息。」



「所以母亲她之前才会要我隐藏行踪的吗?」



「就是这么回事。在寻找泉小姐的各方人马,理所当然也会设法追查你的去向。大家多半认为只要从你身上下手,迟早能够找到泉小姐。重要的是,他们还没掌握你的下落。要是你在这里的事已经败露的话,现在我们就不可能这么悠闲地喝酒了。」



优也喝光了凤梨可乐达。



「接下来谈的就是生意了,妹妹。希望你能把药交给我,就是那个据说已经成功实用化的血液制剂。」



「我拒绝。」



真毫无犹豫就摇头拒绝。



「对我来说,这些药无异于生命线,不能轻易交给其他人。」



「我又没要你全部交出来,也不会要你透露据说位于各地、保管药的场所。真的只要一颗就好。」



「我拒绝。」



「如果血液制剂真的已经实用化,那可是足以改变世界的大发现。不是能让你一个人独占的东西。」



「我拒绝。」



「你手上的血液制剂,数量终究还是有限的吧?要是能顺利分析出成分,成功大量生产的话,对你来说应该也有非常大的好处才是。」



「我拒绝。」



优也把视线转向我。



「诚一郎,你的意见呢?」



「应当要交出去才是吧。」



我马上做出回答。



「优也是愿意协助我们的支援者。这种程度的交易也还在合理范围之内,更不如说,至少该有这种分量的酬劳,否则就太不划算了。更重要的是,药的存量也让人在意。今后,如果没有具备持续性,能够稳定获得药的手段,你应该也会难以压抑吸血冲动吧。」



「──你的保护者也这么说了,小妹妹,你现在觉得呢?」



「即使如此,我还是拒绝。」



真再次摇头。



如果是幼稚的任性,其实很容易解决。让小孩变得坦率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不过,她的态度看来像是奠基在牢不可破的信念之上。



「优也先生的说法是正确的,但是我不能交出药。」



真果决地这么说。



「虽然母亲她在许多年前就已经完成了这个药,但却始终未曾对外公开。我想,这多半是因为,将这个药公诸于世的准备尚未完成的缘故。这个药非常有价值,也因为价值实在太高,如果不慎重处理的话,马上就会引起争端。就像现在一样,实际上也的确发生了争执。所以,我必须要非常小心对待这个药。」



「顺便讲一句,虽然这只是举例,不过,只要我有那个意思,也是可以从你手上把血液制剂硬抢过来的喔。」



「即使如此,我依然拒绝。」



「再打个比方,我是那边那个酒保的支援者,也会提供他『工作』上所必须的情报。换句话说,只要我高兴,想怎么改变他的命运都行。」



「我拒绝。」



「哦。」



优也点点头,看来像是对真产生了好感的样子。



「这位妹妹,那我们就这么办吧。血液制剂确实是很难搞的案件,所以首先得按部就班做好准备。政界、财经界,以及其他大大小小业界──我的交游算是相当广的,有办法先帮你打点好,做到可以让你不再需要担心的地步。对于我所做的安排,如果你能够接受的话,到时就请将血液制剂交给我,如果无法接受的话就算了。这样的条件,你觉得如何?」







「这个女孩真是有一套哪。」



优也一边点起菸,一边表示佩服。



我们现在人在店外。由于比较迫切的交涉大致告一段落,我交待真不妨先去洗澡就寝。接下来就是成年人之间的商谈了。



「该说是决断力优秀呢,还是判断能力准确呢……她似乎凭直觉了解到了我能够让步的极限。对于先前那么坚定拒绝的要求,竟然非常乾脆就同意了。时机抓得够准,很清楚所谓的交涉是怎么回事。」



「话别说得太早。」



我也点起了万宝路。



「那孩子是绫濑泉的女儿,不是能用常理来衡量的。光是昨天和今天就让我对这件事有了深刻的体会。你也应该能够了解吧?关于泉老师,我们两个知道的都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的确。」



优也一笑,笑容中包含著相当多的苦涩成分。我和他同时也是战友。同样是让绫濑泉这个天才──或者说是天灾,搞得七荤八素的牺牲者。我们吃了她许多苦头、遭到她摆布于指掌之间,也受了她不少照顾。虽然已经是快要十年之前的事了,不过,那段时光的回忆却宛如当下发生在眼前一样鲜明。



「那么,这下子可伤脑筋了。」



「打点各界的事吗?该不会没把握吧?」



「怎么可能。我可是迟早会继承老爸的票仓,也得跟著进入政界的人。虽然确实是相当棘手,不过,这种程度的疏通还难不倒我。之后的事才是问题。这档事跟联盟也有关系,在追查小真下落的就是那票人。」



「你说联盟?」



自吸血鬼在历史上登场以来,世界发生了各式各样的变化。说到特别关键的变化,「人类救济联盟(Mankind Saving Union)」肯定会是其中之一。这群人认为吸血鬼是人类的进化形,亦或是神之救赎的一种型态,对吸血鬼怀有热诚信仰,设法加以保护,积极推动使之享有人权的活动,算是激进派组织。虽然说穿了其实就是某种新兴宗教,但传闻也有许多著名财阀、政治团体在幕后帮他们撑腰,近年来成长速度不容忽视。



说得简单点,他们算是我在副业方面的竞争对手,而且还是以血洗血的那种。



「原来如此。」



我一边抽菸,一边叹了口气。



「虽然我早就想过可能是件麻烦事,不过这真的是太夸张了。绫濑真、血液制剂、泉小姐的下落、联盟的动向──可能的话,这次的事希望能够在闹得不可收拾之前搞定哪。」



「希望如此。目前的话,你最好是过著像个死人一样,尽可能低调的生活。我这边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整理出状况。在这之前,最好连『工作』也暂停一阵子。首先还是要以小真的安全为最优先事项吧。」



「也没办法啦。」



我再次叹气。虽然不太想认同,不过这是个正确的提案。



「顺便问一下。」



优也拿出新的一根菸,开口这么说:



「你这次打算寻求协助的人,只有我而已吗?」



「你是这么想的吗?」



「我不认为。毕竟我好歹也算是国家公务员,能够做的事终究有限。骯脏的工作还是需要骯脏的手来处理。」



优也以打从心底感到厌恶的表情吐出一口烟。



「你也打算跟那个女人做交易吗?我这么说也是为你好,还是别这么做吧。迟早会害死自己的喔。」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继续做猎人(副业),这是有必要的。更何况,优也,你刚提到骯脏的工作,我在做的就是如假包换的骯脏工作,而且你也从中捞到了不少好处。就是因为把我的工作当成自己的功劳,所以才能这样平步青云的吧?」



「哎,这部分就是那个啰,鱼帮水水帮鱼嘛。」



优也换上谄媚的笑容,伸手搂住我的肩膀。虽然让我觉得不快,不过毕竟认识多年,为了这种程度的事就生气的话,自己肯定会先撑不住。



「话说回来──」



优也在我耳边压低音量开口:



「虽然这件事我没在小真面前提起,不过非常重要。希望你也能先对她保密。」



「我妹的事吗?」



「神谷三夜的行踪还是没有新情报。她成为悬赏对象已经有二十年,即使如此却还是几乎追不到任何消息,哪有可能这么容易发现啊。这是你很久以前就找我帮忙的事,一有风吹草动,我就会马上通知你啦。」



「那到底是什么事9到这个时候就别再卖关子了。」



「绫濑泉已经死了。」



「…………」



我手上的万宝路差点没掉下去。



「──你这是在开玩笑吧?」



「这是来自可靠消息来源的情报喔。只是还没能实际确认就是了。」



「什么时候的事?」



「好几个月之前。」



我放松了绷紧的肩膀。



同时忍不住为之失笑。



「那就应该是搞错了吧。这样说不通啊。根据绫濑真的说法,泉老师至少到前天都还活著。」



「小真说的究竟是不是实话,这点没有任何人能保证喔。」



「你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诚一郎。」



优也收起了轻浮的笑容。



「至少最近几个月都没能实际确认绫濑泉还活著,这点是事实。研究所在隐瞒著什么,联盟也在追查绫濑泉的去向。这么多明显有问题的条件凑在一起的时候却依然没有丝毫怀疑,只有傻瓜才会这样吧?」



「……」



「自己多注意一点,这次的事肯定还有更多内幕喔。」



对于这段忠告,我只是心不在焉地听著。



死了?



那个绫濑泉?彷佛不管碰上什么事都死不了的那个人?



我甚至没注意到手上的万宝路已经熄灭,就只是呆呆地愣在原地。



十二月的寒风无情地吹过巷道,即使不喜欢也还是会深刻感受到,冬天即将正式到来的脚步声已经悄悄掩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