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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围猎(2 / 2)

  他躲得及时,才未刀伤入骨,只伤及皮肉,但那刀伤却极长,横贯在肩和胸口,若非及时处理,失血过多也会危及性命。

  “江辞!”他听到一身熟悉的呼唤,转头看去,公主骑马返归,下马走到他身畔,看到他衣上全是血,失色道:“你受伤了。”

  他摇摇头,微笑道:“不过是小伤,我现在就处理。”他笑得勉强,嘴唇苍白,却还在尽力安慰她:“殿下暂去一旁等候罢,属下怕吓到殿下。”

  她明白自己帮不上忙,于是退回他身后。江辞扯宽衣带,将脊背胸膛全部露出。他的上身全是血,鲜红的血缓缓流过他的身躯,勾勒出背上漂亮的肌肉线条,又流入戛然收紧的劲瘦窄腰之下。

  她是第一次见到男人裸露的身体,血像火焰一样焚烧着他那片宽阔的脊背,触目,刺眼,又充斥着难以言说的诱惑力。

  她匆忙将视线移开。

  脸却红得几乎要沁出血来。

  半晌,他包扎好,穿上衣裳,她走过去扶起他:“我方才在附近发现了一个山洞,这里离父皇在的栖霞宫太远了,不妨等你恢复好再回去。”

  那山洞想必是之前猎户暂时的住处,床、桌椅和灶台一应俱全。公主将他扶到床边,低眉道:“你躺下歇息罢。”江辞因失血过多,头脑昏涨,一沾床便沉沉睡去。

  她坐在床边,看见他即便睡了,也睡不太安稳,一对长眉紧蹙,薄唇轻抿。不知道他是怎么能忍受身上痛楚的,竟然一声也不吭。

  只一眼,她又生出好奇来。

  悄然无声,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眉,跟着眼波的流转,顺着流畅的走势,从眉到鼻。

  往下看,视线凝注难移。

  是唇。

  还没有碰到,她的手腕一下被他握住,整个人被拉到床上,她几分心惊,以为他醒了,但只是他身上发冷,觉察到热源,下意识抓住罢了。

  想要挣脱开,但江辞侧过身来,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肢。他迷糊间感到云里雾里有个温暖之物,柔软,散发着熟悉的幽香,现在又挣扎着想要逃。

  明明离他很近,却好像在遥远之地,恰如渺无觅处的朝云,又似飘忽不定的美梦。

  惝恍迷离。

  是什么呢?

  青年将头低垂,靠在她的颈项,他的呼吸轻轻浅浅,轻若鸿毛,纷纷落在她的皮肤之上,她忍不住低哼一声,软软贴在他的怀里,再也没有逃脱的气力。

  不知昏睡多久,江辞才缓缓醒来。

  他好像抱着什么,垂头一看,怀里的少女面若桃花,唇如樱桃,呼吸平缓间,一阵清雅的香气杳杳传来,正是他恍惚时闻到的味道。他平日审慎克制,不近女色,但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此时被心仪之人柔若无骨的身子贴着,难免小腹发热,心思浮躁。

  心随意动,他慢慢靠近她,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吻。

  吻后,他立即反悔了,二人身份乃是天壤之别,他怎能任由自己欲望放纵,亵渎他的主人?

  她醒来时,看到江辞在山洞中搭了一个火堆,在火上炙烤她今日捕到的猎物。见她醒来,他抬头看她,问道:“殿下饿不饿?”

  她点点头,又皱眉道:“你为何不好好歇息?”

  他知道公主是在关心他,心中不禁宽慰,摇头道:“不碍事。”

  烤了许久,满室皆是香浓的肉味,令人食指大动。他将肉用小刀切成精细的小块,撒好调料放在碗里,递给公主。她接过,扑面而来一股香气;尝了一口,原是野猪肉,外层被烤得微微酥脆,内里则是鲜嫩的肉质,咬开来香甜的肉汁四溅,滋味实在是妙不可言。

  “好吃么?”

  “好吃。”她连吃几块,看到江辞动也未动,遂道:“你也试一试。”

  他是最谨守规矩的那一个,根本挑不出他的任何错处,正因如此,她之前才心有疑虑,屡次试探他。

  然随时日推移,心中的疑虑转而成另一种微妙的情绪。

  江辞这才开始品尝。

  夜幕早至,天色转冷,二人吃饱喝足,靠着火取暖。

  公主道:“你怎么会做这些活计?”

  他用树枝拱了拱火,低声道:“属下曾从父兄北征柔然,途中风餐露宿,于是常靠打猎果腹。”

  十二叁岁,他的父亲说要带他见世面,不顾母亲的劝阻也要将他带上,说是不必一同作战,只要待在军中,也能目睹寻常所不曾见之事。

  忽地回想起,平兴十年,柔然进犯。

  战前,日暮云沙,绝域苍茫,一轮秋月高悬于荒漠之上,众兵士齐唱战歌。

  他父亲扎紧战袍,提刀站起,临别前嘱咐他和兄长:“如若我此去不回,来日征讨柔然便靠你们了。”

  思及此,他有些怅惘地盯着面前跃动的火焰,枯枝落入火中,倏忽间俱化作灰尘。

  公主见他神色惨淡,眼中隐约有悲痛,不禁心生怜意。当下默然无声,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他的手背上。他毫无知觉,仍然沉湎于沉重的记忆里。

  ——父亲哪里知道,他并未死于战场,而是被卷入到权力斗争之中,死于皇帝向他挥来的屠刀之下。

  他将自己从鲜血淋漓的过往中抽离,回过神,见一只素手放在他的手上,十指晶莹如玉,依寻常男子见了,必想将之握住好好赏玩一番,他却收回手,低眉道:“多谢殿下。”

  她将手收回袖中,虽有几分薄怒,却未表现出来。又听江辞道:“殿下是不是早知道今日会有人刺杀?”

  她犹疑良久,才答:“何出此言?”

  “上一次殿下跳入水中生病,是为了造出毒发的征象,这一次未必不是有所图谋。”

  她听了,静默半晌,回道:“确实如此,那日送给太子的点心我先喂给书房养的鱼吃了,之后将计就计,探出究竟是谁想谋害太子。”

  “不是容妃?”

  “是叁皇兄,他不仅买通了春华,还买通了太子的婢女在容妃送来的点心上下了药,最后嫁祸给容妃。”她面露不屑:“真是下作手段。”

  “那殿下当时便可拆穿他,为何要忍到现在?”

  她唇角微弯,清透的眸中却无一丝笑意,只有冰冷的杀意猝然而逝:“自然是越多罪责越好,我不信这次他还能躲过去。”

  江辞一时无言,嘴唇微涩。

  公主心狠起来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他无话可说,只是难免后怕,担心今日没能保护好她。

  她说完这一遭,心中的仇恨又被哀伤掩过:“幼时他对我极好,后来才知道他是为了害我的母妃才蓄意接近的......母妃从来不争不抢,不曾谋害过他人。叁皇兄只是惧怕她之后生下儿子,又来一个和他抢皇位的人罢了。”谈到此处,她的眼睛因为怒火而亮得惊人:“他以为害死母妃便永无后患,但,女儿难道就不能抢走他想要的东西么?”

  她这番话说得惊世骇俗,足以让每一个听者震悚,江辞哑然,再度出声时声音已是凝涩:“殿下......”

  他不知如何去安慰她,看到她抱紧双膝,双肩颤抖,索性把心一横,卸去人伦之防,上前去把她搂到怀里,轻轻抚摸她纤瘦的脊背。

  她的眼眶红了,但仍然在紧咬嘴唇,强忍泪意:“江辞,你也会变么?你会背叛我么?”

  他抱紧她,语调坚定:“不会。”

  “我的名字是殿下取的,命也是殿下给的,只有殿下才能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