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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前往,归来』(1 / 2)



对她而言,这个世界是纯白的。



充满了光明,清一色为白色的空间。



温暖的空气、爽朗的风、树木的婆娑声,连赤脚踩着草的感触都不例外。



一切都是那么清凉,充满光明,没有混沌趁虚而入的余地。



平静的舒适之中,她踩着强而有力又故作端庄的脚步行走着。



没错,很舒适。这是值得惊讶的。



这几天来,她一直觉得胸中有股奇妙的温暖。



虽然不知道这温暖是怎么回事,但她能够想象是什么机缘造成的。



她心想,应该是因为——抱过了身受重伤的他。



没有才华的平庸战士所拥有的,就只是锻炼过的身体。



正因如此,她才觉得这比任何英雄的身体都更加可贵。



甚至觉得重合的肌肤上所感受到的每一道伤痕,都有其价值。



——这时,她的脚步忽然停住了。



一阵踏在神殿庭园草地上行走的小小脚步声。



一片全白之中,渗进了黑。一道朦胧的——黑影。



她嘴角绽开,嘴唇露出浅浅的笑容。



她不可能忘记这个身影。



「您平安无事,令我喜不自胜。」



她看得到黑色——他,微微点了头。



虽然他身穿皮甲与铁盔,佩带一把不长不短的剑。



她将心中多次描绘出来的武者身影,重合到眼前朦胧的影子上,梦想他的模样。



「我来问个清楚。」



他说着大剌剌走到她身边。



她小小烦恼了一下,想着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是该采取坚毅的态度,还是该老实微笑呢?



要是显得太欢喜,就会像个孩子似的,令她难为情。



「好的,您要问什么呢?只要是我能回答的事,请尽管提出……」



到头来,她还是选择了一如往常的平静微笑。



因为她觉得这样最像自己,更希望能让他也这么觉得。



不知道他脸上有着什么样的表情?只看轮廓,实在看不出来。



虽然他戴着铁盔,所以纵使眼睛看得见,还是读不出表情。



这让她觉得……有点遗憾。



他以宁静的声调开了口:



「你早就,全都知道了吧。」



心脏微微一跳。



脸颊开始发烫。



她把手上的剑秤令牌拉近,挺直了腰杆。



啊啊,但愿声音没有发抖。



「——是,如您所言。」



听得见他应了声:「是吗。」



他的声调很平淡,就和第一次见面时,还有在床铺上交谈时一样。



这让她莫名不可思议地,感到懊恼得不得了。



事到如今,她才察觉自己期待他有些什么变化。



这是她第一次体验到这么不可思议的感觉。



「可是,您是怎么会察觉的呢?」



「我没有察觉。」



他对歪着头询问的她回答。



「我本来打算,对所有立场上可能知情的人都问过一遍。」



「所有人……」剑之圣女欲言又止地说了。「……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



她觉得有些失望,不由得鼓起脸颊。



啊啊,真没规矩。亏自己本来还想着别做出孩子气的事。



「早知如此,我是不是该多少含糊其词……?」



她轻声叹了口气,看着他——那黑色的身影。



「不过,您第一个就来问我……这种感觉,我不讨厌。」



她嘴唇微微一缓,扬成弧形。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举动是有意识的,还是自然而然。



「可以请教您怀疑我的理由吗?」



「有好几个。」



黑色的影子在她视野中缓缓动了。



他的脚步大剌剌,又杂乱,却未发出声响。



她喜欢他这种走路的方式。



「那个白色的……叫什么来着。」



「沼龙?」



他说对。还说,记得的确是叫这名字。



「我怎么想都不觉得那是随机遭遇(Random Encount)。」



「那么,您认为是预谋遭遇(Symbol Encount)啰?」



「至少是要逼退我们,同时攻击小鬼。」



「这会不会有点被害妄想(Paranoia)?」



「如此大规模的遗迹没有地图,也没有剿灭老鼠的委托,被冒险者置之不理。」



他不回答她的提问,缓缓摇了摇头。



「若非有监视者,这种情形不可能发生。」



「您真清楚呢。」



「……对。」



哥布林杀手说了。



「我对冒险者,很清楚。」



嘻嘻。听他答得冷淡,她从喉头发出了笑声。



「这就表示,地下有东西在监视吧……那玩意是使徒(Familiar)。」



「……」



她什么话都不说,就只是把笑容贴在脸上,盯着他看。



要承认是不甘心——但要否认,却又难为情。



他说得没错,那只沼龙是侍奉至高神的秩序守护者,是水之都地下的守护兽。



被雨打湿的冰冷、战斗的火热、小鬼的恶臭、穿刺在鳞片与皮肉上的生锈刀刃。



为了将与沼龙共有的感觉冲淡而进行的入浴。



这时,她想起自己在那个女神官面前露出的丑态,脸颊上传来一阵毫不含糊的滚烫。



「很讽刺吧。」她震动喉咙。



「至高神的使者会保护的,竟然就只有城市本身。」



「凭你,应该察觉到了。」



——无论是杀死女人、当场抽出内脏、还是放着尸体不管。



「都不是哥布林的手法。」



他说得没错。



哥布林是一群胆小、丑陋,狡猾得无以复加又残虐的生物。



在人类的领域悠哉地支解猎物来吃,相信是小鬼们作梦也没想过的念头。



被囚禁的可怜少女,总是被抬进他们的巢穴,尊严与贞操都在那儿受到蹂躏。又或者,如果他们已经备有足够的俘虏,就会被当成玩具玩弄到死。



对,他们不会轻易杀了女子。



这一切,她都知道。



「……是啊。」



到现在,她还是会想起这实实在在烙印于眼中的光景。



被关进昏暗的岩屋、被那些小鬼和自己的排泄物弄脏,凄惨地哭泣着……她的双眼,被火把烧烂了。这已经是超过十年以前的事。



「幕后黑手……那魔神的余孽,企图用那面镜子,执行某种阴谋。」



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一切都已经在和他们完全无缘的地方,轻而易举地解决干净了。



她靠在柱子上,明明眼睛看不见,却仍望向外头的景色。



「因为——」



渗进了水,让世界变得朦胧、泛白。她看着这一望无际的景色,呼出一口气。



就像村里的年轻姑娘,听人提起无聊话题时会有的模样。



「因为,要是受到哥布林攻击,我一定,会哭啊……」



剑之圣女自身也曾于过去对抗过的某个邪教的动向,早已传进她耳里。



凄惨的活人献祭仪式。既然查出了这种仪式的痕迹,也就猜得到他们有所图谋。



向她复仇。如果只是这样,多得是办法可以应付。然而……



——哥布林。



她双腿发抖。握住天秤剑,才勉强站得住。还好表情已经用眼带遮住。



这种话她能对谁说呢?



被誉为剑之圣女的英雄——



又怎么说得出,还请从哥布林手下拯救我这种话呢?



「相信谁也料想不到吧。」



她一边说,一边妩媚地掀开身上的薄布,轻轻摸着自己的肩膀。



嘴角慧黠地扬起,用捉弄人的口吻问他:



「您打算,拿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



但他的口气依旧不变。始终例行公事、平淡、无机、冰冷。



「因为你不是哥布林。」



她噘起了嘴唇。彷佛在闹别扭——不,她心想,这的确就是在闹别扭。



「所以您才不问理由是吧?」



「你要说,我就听。」



喔?她的嘴慵懒地呼出一口气。



「我一直想让大家了解。」



风摇动枝叶、摇动草木,发出窸窣声吹过。



好害怕、好难受、好痛、好可怕,束手无策。



这世上存在这样的情形,这世上有东西会做出这样的恶行。



「……我就只是,想让大家了解。」



——在城市的地底下肆虐的小鬼。



每到夜晚时分,就从下水道爬出来,攻击路上行人。



送冒险者去调查,他们就不会回来,连何时会有谁牺牲都不知道。



哥布林就藏在床底下、门板后。一旦想睡,就会受到攻击。



她就只是想到,这样大家应该会害怕。



就和她一样。



「不过到头来,没有任何人,愿意去理解……」



没错,这一切终究『不过尔尔』。



没有人活得心惊胆颤,怕自己会被小鬼杀害。



因为会死的是『某人』,不是自己。



「……那面『转移』的镜子,可以奉送给您。」



她尽力露出讨好的笑容。



这种笑容极为无力,连自己都知道微弱得像是随时会消失。



「我觉得如果是您——是您的话,一定能够理解……」



他以堵上对方的嘴似的语气,打断了这句话。



「那玩意,我扔了。」



「咦……?」



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以外的表情。是惊讶,以及微微的不解。



「……那可是古代遗物,千金难买的财宝喔?」



「其他哥布林未必学不到用法。」



但他这么说了。就像在表示自己没兴趣似的冰冷,又干脆。



「我用混凝土封住镜面,沉进水里。对那个,叫什么——那只白色家伙,应该是张不错的床。」



他——的黑影,显得丝毫不动摇。口气理所当然。



「……呵呵。您真的…………真的,好有意思。」



他实在太始终如一,反而令她觉得好笑起来。



有种轻飘飘的、难以言喻的舒畅。



「想必您……已经脱缰了吧。」



「也许。」



「欸,我也可以请教您一些问题吗?」



我未必能够回答,他说。



「请问,剿灭小鬼后……有没有产生什么改变?」



她摊开双手问道。就像个稚气的少女,透露小小的秘密。



勇者——勇者不一样。



勇者透过消灭邪教教团,让正义、世界,或是和平之类的东西得以获救。



只拯救一名害怕小鬼的可怜少女,绝对不会演变成那样。



人们若无其事地生活,川流不息,什么都没变。毫无例外。



所以,才不会有任何人前来救她。



哪怕有个默默无名的神官,一时大意受到小鬼袭击、凌辱。



哪怕她在洞窟中如何哭喊,受到何等欺侮。



哪怕被誉为剑之圣女的这名女子心中,有个十五岁的少女在求救。



没有一个人,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不然,又如何忍心提出『剿灭哥布林』的委托?



「什么都……这岂不是,什么都没变吗?」



「我觉得这样就好。」



他没有一瞬间的迟疑,立刻回答。



「你说,你有过凄惨的遭遇。」



是。她点点头。



「我,一直看着,从开始,看到结束。」他接上了一句所以。



「你的心情,我不懂。」



他——哥布林杀手,斩钉截铁地断言。



「——————」



而她——剑之圣女,茫然呆立。



她朝白色世界中浮现的朦胧影子,求救似的,轻轻伸出手。「……您不愿意,救我吗?」



「对。」



他并未牵起她的手。丢下这句话后,冷淡地转身背对她。她就像被推进无底深渊似的垂下头,无力地笑了。



——每次都是这样。